印光大師傳奇 第十六章 靈巖涅槃
第十六章 靈巖涅槃
話說日本兵來到靈巖山寺,僧眾正要躲避,只聽得印光大師低喝一聲:“佛祖有云:‘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你們盡管安心念佛,一切有老衲擔(dān)當!”
“你們誰是住持?皇軍山田少佐光臨,還不出來拜見!”那帶路的還在張口喘氣,翻譯官也神氣活現(xiàn)嚷開了。
印光大師兩手合什面對佛像,身如磐石一般巍然不動,只用眼角瞥了那翻譯一眼,運出丹田之氣沉聲說:“老衲印光便是!老衲身在佛門,此生只拜佛祖,還望見諒!”
“好大的架子!原來你就是……”那翻譯怪眼一翻咆哮開來,看到日本軍官輕輕擺手,只得垂著手站在一邊。
那日本軍官似乎懂得禮節(jié),朝著佛像恭恭敬敬鞠躬,然后轉(zhuǎn)身滿臉堆笑向印光大師鞠躬,說出一口流利的中國話來:“原來閣下就是名動天下的印光大師!弟子在日本的時候,也是佛門弟子,久仰大名,今日特意前來拜訪。”
印光大師始終合掌念佛,不卑不亢地說:“客氣!閣下客氣了!老衲是中國僧人,閣下是日本軍人,正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這拜訪的話,老衲愧不敢當。”
“大師此言差矣!”那日本少佐傲慢地搖搖頭,賣弄起他的佛學(xué)知識來,“自古宗教無國界,佛教是從印度傳來的,也沒聽說中國人因此拒絕嘛。后來,鑒真大師還漂洋過海,留下中日親善的佳話。我來中國之前,聽說大師也曾寄給弘文書院一部經(jīng)書,今天大師還說什么中國和日本,豈不違背了佛祖普渡眾生的宗旨?”
“閣下也還知道鑒真大師?”印光大師仍舊雙掌合什,并不看眼前的日本少佐,“我的確曾寄給弘文書院一部經(jīng)書,那是為了讓日本佛教界研究。我還記得,那本經(jīng)書名叫《揀魔辨異錄》,是告誡世人排除邪魔外道的。敢問閣下,當年我鑒真大師東渡扶桑,除了佛經(jīng)和醫(yī)藥典籍之外,可曾還帶了軍隊?”
“這個……”那山田少佐尷尬地干笑兩聲,然后口努口努 嘴,讓翻譯端過一套精美的書籍來,驕傲地說:“我軍務(wù)在身,沒時間閑聊。這是我們大日本佛學(xué)院修訂出版的《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受高野山大學(xué)佛學(xué)院之托,送給你好學(xué)習(xí)!”
寺院和尚正在驚惶不安,一聽這日本軍官原來是為著送佛經(jīng)來的,頓時面露喜色。印光大師驀然想起,當年顯蔭正是在東野山大學(xué)修煉日本密宗,回國后才英年早逝的,這日寇軍官如今讓寺院學(xué)他們的經(jīng)書,分明是羞辱中國僧人,心里不由得騰起一股火焰,趕緊強攝心神,仍然合掌念佛,淡淡地說:“此處寺院和尚,包括老衲在內(nèi),都只知道早晚念佛,并不是研究佛經(jīng)的僧人。老衲以為,如此精美的《大藏經(jīng)》,不如送給研究佛經(jīng)的專家妥當。”
山田少佐眼珠子一轉(zhuǎn),看看經(jīng)書后面的標價是120萬日元,折合中國幣足足上萬,相當于一個中國政府高官的年薪,更相當于他這區(qū)區(qū)少佐五年薪金,憑空送給了中國和尚,實在十分心疼。既然他不識抬舉,還不如趁機賣給崇日的中國僧人,自己還能穩(wěn)穩(wěn)賺上一大筆,于是驕矜一笑:“看來,你也只知道念經(jīng),不是研究佛經(jīng)的和尚,失陪啦!”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印光大師朗聲念佛:“觀自在菩薩,南海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觀舍利子,觀世間一切法相……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蘇州淪陷后,老百姓在日寇漢奸的雙重壓榨剝削下,生計日益艱難。跟先前比起來,靈巖山寺香火更是日漸稀疏冷落,僧人的日子清苦,難免人心浮動,早晚課讀也沒精打采的。印光大師看在眼里,也不忍心責(zé)備,每日黎明即起參佛念經(jīng),上午便拿出鋤頭挖土種菜。
那些弟子見了,慌忙勸阻說:“師父,您如今年近八十,還是讓弟子們來吧!”
印光大師微微一笑:“你們以為老衲真就老了,使不動鋤頭了嗎?笑話!老衲俗家也是莊稼人,從小種地糊口,只是后來出家,才逐漸生疏了。真要動起手來,沒準你們年輕人還比不上老衲哩!”
說著,便不顧勸阻卷褲挽袖干起來。那些弟子見了,哪里還敢懈怠,趕緊爭相跟著挖土挑水種菜。大師這才說:“大劫降臨,那些老百姓比我們出家人艱難多了。我輩佛門子弟不要怨天尤人,還是振作精神,共度時艱,等待太平吧!”
“弟子謹遵師父教誨,矢志共度時艱,等待太平!”那些弟子忙不迭搶著答應(yīng),再也聽不到唉聲嘆氣,也不見沒精打采的僧人了。
轉(zhuǎn)眼到了年末臘月,妙真和尚悄悄跟其他弟子商量說:“師父舍身佛門,數(shù)十余年如一日,而今年將八十,我等籌劃簡單齋席,共同給師父祝壽如何?”
“好。煾负霌P佛法一輩子,收到成千上萬的功德,全都分文不留,也清苦了一輩子,如今年將八十,我們正該給師父祝壽祝賀祝賀!”眾弟子紛紛答應(yīng),深知師父不會允許,只好瞞著印光大師,悄悄籌備開來。
他們沒想到,盡管他們籌劃周密,終于還是被師父覺察出來了,于是,印光大師召集寺院僧眾講話:“聽說眾道友正在為我籌辦八十壽辰祝壽活動,印光感謝大家一片好意,卻不得不懇求你們,不必辦了!印光出家以來,也曾出席過給高僧舉辦的祝壽,可我個人向來反對搞祝壽活動。社會上,有些人為了顯示權(quán)勢,或者擴張勢力而辦壽,為揚名而辦壽,他們都把祝壽引為光榮,可是印光以為可恥!非?蓯u!我寧受宰頭之刑,不愿聞祝壽之名!”
妙真等人看到,師父說到“可恥”二字的時候,面紅耳赤,聲音洪亮,在佛堂里生出嗡嗡的回音,深深鉆進每個人的耳朵,無不在心里產(chǎn)生強烈的震撼。他明白,師父這是真心實意反對給他祝壽,只得改變主意,誠懇地說:
“本來,這是弟子們一片心意,既然師父堅持不辦,弟子遵命執(zhí)行。弟子以為,如今國勢艱難,天下蒼生陷于水火,無數(shù)無辜喪生屠刀之下,反正已經(jīng)備下了齋席,就給天下蒼生祈福,同時超度亡靈,祈禱他們早日往生凈土如何?”
“嗯,妙真師這個主意,倒也不錯!”印光大師欣然首肯,當下表示贊同,“印光以為,除此之外,眾弟子不妨就此機會,在佛祖面前宣誓,堅定信念共度時艱,為天下蒼生祈禱太平,絕不做出任何損害國家民族的事情,寧死不當漢奸!”
聽到師父如此慷慨激昂,眾弟子頓時熱血沸騰,將一個祝壽活動變成了愛國起誓活動,當即跪在佛像前宣誓:“弟子向佛祖起誓:堅定信念共度時艱,為天下蒼生祈禱太平,絕不做出任何損害國家民族的事情,寧死不當漢奸!”
嗡嗡的起誓聲音,在佛堂里久久回響。
就在印光大師帶領(lǐng)靈巖山寺僧眾起誓不久,寺院來了一個特殊的皈依弟子。這個皈依弟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熱血居士“洗心”。
他當年受到印光大師別開生面的開示,領(lǐng)悟了明代佛門弟子參加戚繼光平定倭寇的“戚家軍”舍身護法,便積極參與為東北義勇軍的募捐,后來成了堅定的抗日戰(zhàn)士,毅然參加了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太湖游擊隊,神出鬼沒打擊鬼子漢奸。可是,他在一次戰(zhàn)斗中負傷了,由于缺乏醫(yī)藥沒能及時治療,傷勢逐漸嚴重還高燒不止,太湖游擊隊領(lǐng)導(dǎo)人非常重視,打算冒險將他送到當時英國人開辦的醫(yī)院去治療。“洗心”明白游擊隊經(jīng)費十分困難,堅決拒絕了到醫(yī)院去,對隊長說:“我這點傷勢不要緊,用不著化錢上醫(yī)院。我聽說印光大師留在靈巖山寺,他老人家是普渡眾生的高僧,我就到靈巖山寺去,他老人家一定有辦法給我治療。”
“嗯,我也聽說印光大師是愛國僧人,既然是你師父,不妨去試一試。”游擊隊長點點頭,便趁著夜晚,親自搖著一只小船將“洗心”送到靈巖山寺。
“噢,這不是‘洗心’嗎?”昏暗的油燈下,印光大師一眼就認出了他,“好些年不見了,你怎么成了這模樣?莫不是……”
看到衰老的師父滿眼驚詫,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洗心”干脆直截了當?shù)卣f:“師父,弟子曾皈依佛門,自知出家人不打誑語,至今不敢違背。弟子實言相告,自從給東北義勇軍募捐后,便參加了抗日組織,如今是太湖游擊隊的戰(zhàn)士。前不久,在襲擊日寇運輸隊的戰(zhàn)斗中負傷。游擊隊條件艱苦,而且居無定所,故此斗膽前來,請求師父給弟子一些藥物后就立即離開,以免連累寺院,不知師父可否愿意慈悲?”
聽他這么說,印光大師渾濁的老眼里頓時熠熠發(fā)亮,緊緊盯著眼前的“洗心”,顫抖著說:“你說的都是真的?前些日子,在太湖襲擊倭寇運輸隊的,真就是你們?”
游擊隊長看出他神情激動,坦然說:“老法師,那是我們游擊隊干的。李得勝同志受了傷,我們游擊隊缺醫(yī)少藥,不得不請求老法師幫助。請您給我們藥物后我們及時離開寺院,以免連累師父們修行。”
“阿彌陀佛!恕老衲實言,隊長如果這么說,就是小看我印光了!”印光大師滿臉漲得通紅,兩手不住地抖動,“如今國難當頭,你們?yōu)榱藢①量苴s出國門,自甘拋頭顱灑熱血,是拯救天下蒼生的無量功德。老衲長伴青燈古佛,雖然念了無數(shù)經(jīng)卷,也寫了一點文鈔,自知并不見得真就能感化了多少世人,更不能讓十惡不赦的倭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跟你們真刀真槍跟倭寇出生入死戰(zhàn)斗相比,老衲實在深感慚愧!‘洗心’居士,曾是我座下皈依弟子,他如今舍生忘死成了抗日游擊隊員,自是勝過我這個只會禮佛念經(jīng)的老和尚了,我豈敢害怕連累?又豈能讓他帶著傷勢離開?倘若如此,我印光豈不是貪生怕死的小人?!還配做普渡眾生的佛門弟子嗎?請快快將‘連累’二字收起,讓他安心在此治傷!”
說罷,吩咐真達將“洗心”帶進僧房,安排精通醫(yī)藥的僧人精心醫(yī)治,連夜召集寺院所有僧人訓(xùn)話說:“這個居士,是我早年收錄的皈依弟子,如今不幸受傷,必需及時醫(yī)治。你們都要把緊嘴門保守機密。如有泄漏,就不是靈巖山寺的僧人,也不是我印光的弟子,而是佛門敗類!”
那些出家人聽他說得聲色俱厲,只得爭相答應(yīng)。印光大師似乎看出他們沒敢說出來的疑惑,轉(zhuǎn)而和顏悅色地說:“你們不用擔(dān)心,那個居士是我最得意的皈依弟子,正在做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善事。就算日本人前來盤查,也有我一力承擔(dān),你們盡管安心念佛。”
那游擊隊長很是感動,囑咐李得勝好好養(yǎng)傷,還要警惕日偽漢奸,便連夜告辭。
過了幾天,當年的“洗心”李得勝在精通醫(yī)藥的僧人治療下,傷勢逐漸好轉(zhuǎn)。正當他準備告辭回到游擊隊去的傍晚,忽然,一隊偽軍來到了靈巖山寺。偽兵四下把守了道路,那個小隊長模樣的漢奸直奔大殿,神氣活現(xiàn)地大聲吆喝:“寺院的和尚統(tǒng)統(tǒng)出來,老子要搜查!”
一聽搜查,寺院的僧人霎時緊張起來,估計他們多半是沖著“洗心”來的,只是不知怎么走漏的風(fēng)聲,那“洗心”李得勝更是暗暗后悔沒有及時離開,頭上冒出了汗珠。正在這時,印光大師迎上去沉著地說;“佛門清修之地,請勿要驚擾僧人虔修。印光忝為寺院長老,你們有事,盡管找老衲便是。”
“嚯!印光老和尚,你還認得我嗎?”那小隊長斜起眼睛打量著印光大師,掂著手槍來回晃動,滿臉小人得志的神氣。
“噢,原來你是蘇州城的張小三?半年不見,想不到你如今托日本人的福,也當官出息啦!”印光大師立刻認出他,正是蘇州城著名的街頭混混張小三,曾經(jīng)多次用刀子劃破自己的胳膊大腿訛詐富商寡婦,后來死皮賴臉糾纏要皈依為座下弟子,被大師婉言拒絕了悻悻而去。今日一見,才知道他在蘇州淪陷后當了漢奸。
張小三得意忘形,并沒有聽出印光大師的話里暗含譏諷,反而昂首挺胸高聲大笑起來:“正是!這叫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水不轉(zhuǎn)路轉(zhuǎn)。想當初,老子低三下四求你收錄為皈依弟子,你還裝腔作勢不肯,好大的架子!如今老子成了偵緝隊小隊長,這靈巖山寺就歸老子管轄,你這老和尚也得老老實實聽老子調(diào)遣,你大概沒想到吧?哈哈哈——”
“阿彌陀佛!”印光大師高聲宣誦佛號,在佛堂大殿產(chǎn)生出轟鳴,蓋過了張小三的狂笑,“老衲自從在終南剃度,數(shù)十余年如一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恪守佛門戒律,以普渡眾生為己任,雖然不敢自詡功德無量,也自信領(lǐng)悟了佛祖真諦,從未造下過半點暗室虧心、悖逆佛祖的點滴罪業(yè),便是座下弟子,也虔心禮佛向往西天凈土,就不勞張隊長費心了!”
“你……你這老和尚!”張小三臉皮再厚,也聽出了印光大師話里綿里藏針,頓時面皮紫漲咆哮開來,“別人夸你普渡眾生功德無量,老子也聽說你是凈土高僧,理應(yīng)讓你三分,可是,皇軍得知你暗通太湖游擊隊,命令我前來搜查,由不得你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給我搜!”
那些手下聽得他吆喝,立即沖進僧房,將正在晚課的連同燒火做飯的僧人統(tǒng)統(tǒng)驅(qū)趕出來,一些人趁機翻箱倒柜搜查。寺院的出家人都是光禿禿的腦袋燙了香疤,張小三立刻認出了蓄發(fā)的“洗心”,一把將他扭出來,惡狠狠地說:“好一個恪守佛門戒律的老和尚!這分明是混在寺院里的太湖游擊隊隊員,你還敢欺哄老子嗎?”
“洗心”李得勝掙開身,大聲說:“你們不要為難大師,我是……”
沒等“洗心”的話說完,印光大師高聲打斷了他:“‘洗心’閉嘴!為師跟張隊長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你是我收錄的皈依弟子,我收錄的皈依弟子名錄里面有你的登記簿;還有,你曾經(jīng)對著佛祖立誓,從此痛改脾氣暴躁的毛病,我才賜給你法名‘洗心’,記得你還在胳膊上刺字,還不當面給張隊長看看!”
當張小三扭出“洗心”李得勝的時候,寺院所有僧人的心全都蹦到嗓子眼里。當眼看他就要被偵緝隊抓走的緊要關(guān)頭,印光大師當頭棒喝,所有的眼光落在“洗心”李得勝胳膊上。李得勝暗暗感激,只得捋起衣袖,露出紫黑的刺字來,還趁機辯解說;“師父,弟子自從皈依師父座下,從來不敢違背師父教誨……”
“不對!他身上有傷!”張小三滿眼疑惑,兩眼骨碌碌盯著“洗心”,忽然看見了身上的傷疤,當即怪叫一聲掏出搶,“給老子抓起來!”
那些偵緝隊的嘍羅正要上前,卻見印光大師兩手合什擋在前面,朗聲說:“張隊長稍安勿躁,聽老衲一言:眼下戰(zhàn)事頻繁,市民無辜受傷的成千上萬,至今醫(yī)院里還有無數(shù)傷病員,即使你們的弟兄和日本人,也難免有受傷的,豈能憑身上有傷,就咬定是太湖游擊隊?若如此,豈不要都將他們抓起來?只怕你們的‘皇軍’也不會賞識你吧?”
“這……”張小三摳摳腦門頓時泄了氣,卻仍然不甘心,還是用槍對準“洗心”李得勝,“印光老和尚,你別在老子面前;ㄇ!你說他不是太湖游擊隊,你敢擔(dān)保嗎?”
“阿彌陀佛!”印光大師仍然高聲宣誦佛號,“張隊長是聰明人,應(yīng)當知道一句俗話,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寺’,我印光年將八十,別說不會跑,就算想跑,也跑不脫你們的掌控,我敢用老衲的性命擔(dān)保!”
那張小三還在猶豫,那個先前給日本軍官帶過路的人上前說:“隊長,印光大師是佛門高僧,徐大總統(tǒng)曾親筆題詞賜匾,前些日子,皇軍的山田少佐還專程前來拜訪印光大師,打算贈送日本的佛經(jīng),只是印光大師不肯接受,山田少佐才告辭了。我想,還是穩(wěn)妥一些的好。”
“哦——原來山田少佐也來拜訪過?你怎么不早說!”一聽山田少佐尚且專程前來拜訪,張小三臉上頓時露出諂笑,趕緊收起了手槍,轉(zhuǎn)身朝印光大師拱手施禮:“對不起!我也是公務(wù)在身,冒犯大師了。哪天山田太君再來的時候,還請大師多多美言,告辭了!”
看著張小三帶著偵緝隊的走狗灰溜溜下山而去,“洗心”李得勝感動得熱淚盈眶:“師父!您過去是我的開示恩師,今天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弟子不知該如何感謝!”
“這都是佛緣,不要說什么感謝不感謝的話。”印光大師微微一笑,親切地撫摩著他的頭頂,感慨地說:“真要說感謝的話,老衲還得感謝你呢!你投身于救國救民,便是普渡眾生舍身護法,讓老衲深受感動,也算真正作了有益蒼生的事情,能夠死而無憾啦!”
當晚,“洗心”李得勝即回到了太湖游擊隊,將情況向游擊隊詳細報告。后來,李得勝受太湖游擊隊委派前來靈巖山寺,請印光大師利用他的影響號召力,秘密采購藥品,給游擊隊戰(zhàn)士治療,還支援蘇北新四軍。印光大師慨然答應(yīng),讓靈巖山寺成了太湖游擊隊的秘密藥品采購站。他事先聲明:支援救國的正義行動,這是佛門子弟應(yīng)盡責(zé)任,即便在游擊隊內(nèi)部也不要張揚,所有醫(yī)藥,全都由“洗心”一人來往辦理。后來,“洗心”李得勝在戰(zhàn)斗中犧牲,印光大師為太湖游擊隊秘密采購藥品的事情,一直不為世人所知。
民國29年(公元1940)冬天的10月27日,是寺院僧眾規(guī)定的沐浴之日。清早,印光大師從關(guān)房出來,拄著竹杖到浴室去沐浴。忽然腳下一滑打了個踉蹌摔倒在地,隨行侍者趕忙將他攙扶起來,驚慌地說:“都怪弟子不小心,師父您受傷了沒有?”
印光大師輕輕搖搖頭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你呢?不要緊,我回去歇息一下再來沐浴。”
那侍者不敢疏忽,將印光大師攙扶回到關(guān)房之后,立刻報告給妙真法師。妙真不敢大意,請來吳天生居士前來診視。這吳天生居士醫(yī)道高明,還是蘇州城祖?zhèn)鞯挠忻膶V蔚驌p傷的醫(yī)生,也是印光大師座下皈依弟子,他仔細給師父檢查診視,發(fā)現(xiàn)毫無損傷,才抹了一把汗說:“幸好佛祖保佑,師父沒有損傷。不過我就留在這里,隨時給師父診治。”
印光大師不禁埋怨妙真說:“一點芝麻大的小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真是多事!”
妙真賠笑說:“師父常說小事不可小看,弟子理應(yīng)關(guān)心。師父有佛祖保佑,弟子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起來,印光大師精神如常,午間吃了一碗粥,就把妙真叫過來,笑著對他說:“印光生下半年就遭受眼疾晝夜啼哭,鄉(xiāng)鄰背地里都以為只怕養(yǎng)不大。后來在長安讀書的時候又發(fā)作了,便毅然皈依佛門,身體反而日漸強健,這都是佛祖的恩賜。如今年將八十,不時夢見佛祖相召,也是該去伺候佛祖的時候了。只是還有一件大事未了,必需及時抓緊辦理。”
妙真聽了,心里隱隱生出不祥的預(yù)感。他一向心思縝密,深知歷代高僧大德都有預(yù)知過去未來的道行,師父在這方面曾顯示超群的法力,而今反復(fù)說出佛祖相召,還有大事未了,顯然是交代后事的意思,心里不由自主涌出酸楚,只是不敢表現(xiàn)出來,連忙強顏露笑,請師父開示。印光大師平靜地說:“你寺院全體執(zhí)事,還有在寺院的居士請到我關(guān)房,我有重要事情相商。”
妙真聽師父這么說,心里才漸漸平靜下來,召集在靈巖山寺的全體執(zhí)事及吳天生等居士,總共三十多人來到印光大師的關(guān)房聚集。他們以為大師突然病情嚴重了,一見他精神飽滿,一個個都放了心,便叩問大師有何法旨。
印光大師滿面含笑,溫和的目光在他們臉上逐一巡視,輕輕一咳,才嚴肅地說:“此刻相請,有一件十分緊要的事情,必需和你們商量。靈巖山寺住持一職,一直久懸未決,對寺院各項事情不利,我意以為,必需即刻決定了。”
一聽原來為的這事,那些執(zhí)事居士們個個覺得詫異。當年,靈巖山寺因為地處偏僻管理不善,方圓士民聯(lián)名上告請求整頓,公推了真達和尚擔(dān)任住持,而真達和尚抽不出身來,便由印光大師出面,推選妙真和尚擔(dān)任監(jiān)院。自從印光大師來到靈巖山寺,妙真敬重大師是海內(nèi)德高望重的高僧、凈土法門首屈一指的領(lǐng)袖人物,一直謙讓不肯任職。印光大師曾多次聲稱“不當住持,不收徒,不受請吃齋飯”的“三不”準則,故此寺院的執(zhí)事各司其職,而住持一職至今懸而未決。如今大師突然提出決定人選,他們不能不幾分意外,立刻又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連忙附和說:妙真法師原本就是住持,無需另選他人。
“師父……”
妙真剛剛開口,就被印光大師打斷了:“你不要叫師父,我知道你想要說什么!你妙真師是原來推選的監(jiān)院,只因我來了的緣故謙讓至今。而今國難當頭,寺院不可一日無主,必需萬眾一心共度時艱。住持一職,我看根本無需再推選,妙真師必須立刻就職住持!”
此言一出,不容妙真開口推辭,那些執(zhí)事居士們異口同聲地說:“弟子謹遵師父法旨,請妙真法師早日就職!”
他們也隱約感到,這是大師自知年事已高,倘若一旦撒手人寰,靈巖山寺難免在這國難當頭的艱難時局陷入群龍無首的不利境地,是當下必須及時作出的人事安排。他們深深為大師的豁達心胸所感動,更為大師時時以寺院為重的精神深感敬佩,便七嘴八舌談?wù)撻_來:住持升座,是寺院的重大事情,必須選擇黃道吉日。他們中大多精通陰陽五行相生相克的擇日經(jīng)驗,很快選定了十一月初九,作為妙真升座的吉日。
“初九固然是吉日,可惜太遲了!”印光大師輕輕搖頭微微一嘆。
寺院知客師不明白大師“可惜太遲了”的意思,詫異之間屈指一算,選定了十一月初四,滿以為大師會欣然首肯,誰知大師還是搖頭:“也還是遲了!”
知客師很為難。他心里盤算:住持升座,乃是寺院十幾年乃至幾十年才有的頭等大事,本寺僧人參拜,還要邀請遠近寺院和著名居士前來祝賀。如今時局緊張,加上已是月底二十八,時間倉促了,通知別的寺院都來不及。抬頭看到師父滿眼流露出急切的神色,又不敢詢問,也不忍違背師父心意,只得躊躇著說:“師父覺得遲,就改在初一,再也沒法提前了!”
印光大師這才點點頭,欣喜地說:“初一可以,就定在初一!”
印光大師一錘定音,決定了妙真法師升座的日期。各執(zhí)事詢問了相應(yīng)程序,明白了各自應(yīng)該準備的事項,一切安排下去時不覺已經(jīng)到了晚餐的時候。
也不知什么緣故,當天晚上,印光大師突然腹瀉了五六次,讓寺院僧人很是擔(dān)心?墒堑搅说诙,印光大師仍然清早起床,看不出精神疲乏的現(xiàn)象,讓他們不由得暗暗驚奇。晚餐的時候,印光大師照常習(xí)慣喝了一碗米粥,他精神抖擻地說:“住持升座,乃是寺院頭等大事。印光忝為靈巖山寺僧人,必當屆時給妙真師送座!”
“弟子道行淺薄,師兄弟們錯愛抬舉,實在深感惶恐慚愧。師父乃是名滿天下的高僧大德,您給弟子送座,弟子何以敢當?”妙真感激涕零,幾乎泣不成聲。
“哈哈,你能當?shù)!你?shù)十年如一日領(lǐng)導(dǎo)靈巖山寺,能擔(dān)當起住持的重任,就能擔(dān)當?shù)闷鹞疫@老和尚送座!”印光大師笑得很開心,給他詳細講解接座儀式的注意事項。
初一早晨,印光大師早早起床,向寺院僧眾詳細講解住持升座時候各項儀式,那些僧人個個雙掌合什答應(yīng)。恰好,真達和尚從上海匆匆準時趕到,印光大師呵呵大笑:“真達師,你來得好!有了你這太平寺住持來扶持你師弟,我就更加放心了!”
真達和尚恭恭敬敬給師父施禮,懇切地說:“師父,自古‘有事弟子服其勞’,這送座的事情,就讓弟子代勞如何?”
“好哇!”印光大師興奮得滿面紅光,朗聲對所有僧眾并來賓說,“自古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老衲年近八旬,早已成了昨日黃花,理應(yīng)回到佛祖身邊去伺候,正該你們后起之秀出來振興佛教了!”
靈巖山寺住持升座儀式格外莊重,一切嚴格按照佛家規(guī)定如法進行。
當寺院里鐘鼓大作,妙真熱淚盈眶,趕緊下座拜見師父。那些僧眾居士爭相上前,簇擁著印光大師噓寒問暖。印光大師欣然含笑,說了一連串的“好”字,勉勵他們好好協(xié)助妙真,竭盡全力弘揚佛法,為拯救水深火熱的天下蒼生盡力。
接連兩天,印光大師精神困倦,經(jīng)吳天生居士會同寺院昌明法師擬定藥方,服藥后略有起色。初三那天,他自覺行動自如,在真達幾人陪同下巡視靈巖山寺的僧房,還來到山坡凝神眺望遠處的太湖,看了吳王井,還在韓世忠墳?zāi)骨榜v足了很久,仿佛要把這一切深深印在腦海里。真達他們看在眼里,明白這是年齡高壽的老人在潛意識里感覺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預(yù)兆,俗家稱作“辭路”,心里暗自傷感,只是誰也不愿說出來,盡量揀讓人歡喜的話題拉扯。
將一切看夠了,印光大師才對真達說:“凈土法門,別無奇特之處。只要懇切至誠,無不蒙佛接引,帶業(yè)往生凈土。”
“師父教誨,弟子銘記在心。”真達聽到師父在妙真升座的時候說過“理應(yīng)回到佛祖身邊去伺候”的話,如今又說起“蒙佛接引”,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不覺悲從中來,趕緊換上別的話轉(zhuǎn)移師父的心思,“妙真師弟剛剛升座,師父少不了對他朝夕精心指點,可弟子卻因此擔(dān)心,不知該講不該講。”
“哦?你擔(dān)心什么,有話盡管講來——這么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真達師所為。”印光大師疑惑地打量著真達,別的人也覺得在妙真剛升座的喜慶時候,這話難免有點惹師父不快。
真達摳摳光禿禿的腦門,擠擠眼說:“弟子擔(dān)心的是,師父會對妙真師弟偏心,將您的衣缽秘訣全都傳給了妙真,讓靈巖山寺太過興旺,弟子在太平寺就會出丑丟臉嘍!”
“好你個真達和尚,也學(xué)著油嘴滑舌了!”印光大師聽了,不由得開顏一笑,順勢調(diào)侃他,“當年你太平寺香火興旺,正是你派了妙真師來這里當監(jiān)院,還不惜每年拿出錢財資助補貼靈巖山寺呢!”
看到大師如此興致,別的人這才明白了真達的意思,也七嘴八舌附和說笑:“想來真達師兄的擔(dān)心不在此,而是擔(dān)心靈巖山寺日子太過清苦,想要增加對我寺的資助,讓師父恩準呢!”
“我看不是這個意思。真達師兄早已得了師父的衣缽秘傳,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多年修行,正想將自己的秘傳傳授給妙真大和尚,卻擔(dān)心師父說他好為人師,想要師父首肯哩!”……
看到他們這么風(fēng)趣,印光大師也很高興。不過,畢竟還是走累了覺得疲乏,要求回到關(guān)房歇息,也讓眾弟子各自休息。
到了初四深夜,在房里的侍者還在夢鄉(xiāng),印光大師忽然從床上坐起來,自言自語地說:“印光此生念佛見佛,決定往生西天凈土。”說罷,便盤腿端坐大聲念佛。
那迷迷糊糊醒過來,知道這是師父多年的習(xí)慣,也起身跟著低聲念佛以免驚動。忽然,聽得師父要水洗手,連忙將準備的水端過來。印光大師洗了手,微笑著說:“蒙佛接引,我要去了。大家要念佛,要發(fā)愿心往生西方!”
那侍者將他扶到椅子上朝著西方坐下。印光大師微笑而坐,弟子提醒說:“侍者師父,還沒有坐端正。”大師連忙挺直了身子端身正坐,雙掌合什大聲念佛。侍者不敢遲延,趕緊報告妙真大和尚。
妙真聞訊趕來,含淚問候說:“師父,您感覺如何?弟子這就去……”
“不必了!蒙佛接引,正是印光徹底脫離紅塵,帶業(yè)往生凈土的機會,豈可貪戀紅塵?”
印光大師明白他的心意,必定是再去叫寺院僧醫(yī)昌明法師前來開藥方,當下果斷地拒絕了他,然后語重心長地囑咐說:“你如今忝為住持和尚,要殫精竭慮維持靈巖道場,弘揚凈土,不要學(xué)大派頭!”
“弟子領(lǐng)命,謹遵師父……教誨!”妙真連忙下跪,叩請師父開示指點。
印光大師閉目不語,只見嘴唇輕輕口翕動,讓人明白這是在念佛不止。妙真明白師父對他的最后遺言,頓時哽咽失聲,沖著身邊的侍者揮揮手。那侍者很機靈,立刻領(lǐng)悟了住持和尚的無言指示,趕緊轉(zhuǎn)身出去,叩開了各個僧房的師兄弟房門,告訴他們師父就要西去了,趕快過來念佛給老師父送行。
一聽印光大師就要西去了,那些僧眾盡管心里早有思想準備,還是禁不住淚如泉涌,爭相趕赴印光大師的關(guān)房前面,也不等住持和尚吩咐,齊刷刷跪倒在地,大聲念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觀自在菩薩……觀舍利子……如是往生……觀天下蒼生……”
在一片悠揚肅穆的念佛聲中,寺院僧眾個個淚眼朦朧,眼前的椅子變成一尊蓮座,他們的師父面目慈祥端坐在蓮座之上。妙真身為住持和尚心思縝密,他強忍悲傷,目不轉(zhuǎn)睛注視著師父的嘴唇。當他察覺師父的嘴唇似乎停止了細微的口翕動,即意識到師父很可能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輕輕伸出手指一探,果然感覺不到了呼吸,忍不住放聲悲號:“師父……往生了!”
一聽印光大師涅槃,靈巖山寺的僧眾頓時沉入了深深的悲痛。妙真強忍哀傷,請寺院所有執(zhí)事會同真達等人商量有關(guān)治喪事宜。真達說:“師父乃海內(nèi)凈土泰斗,皈依弟子數(shù)十萬遍布國內(nèi)外,今日涅槃成佛,必須公告天下,讓遠近四方緇素前來瞻拜,然后再議定荼毗日期。”
真達的建議,立刻得到一致贊同。德森法師為人穩(wěn)重,向來被印光大師委以弘化社出版流通經(jīng)書文鈔的重任。他想起師父生前曾經(jīng)交待過,這決議似乎違背了師父的意愿,不得不硬著頭皮提醒說:
“師父涅槃成佛,弟子深感悲傷。然而,師父生前曾來信交代:‘光大約不久了,故將已了者了之,不能了者亦了之。光死,決不與現(xiàn)在僧同,瞎張羅,送訃文、開吊、求題跋,斂些大糞在頭上為榮。’師父此言,大約諸位師兄也曾有所耳聞。故此德森斗膽,懇請三思而行,以免違背師父生前遺愿。”
德森法師的話,讓真達他們不得不躊躇斟酌。以印光大師在全國佛教界的崇高地位,給他老人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治喪,絕不會有人表示反對。然而,印光大師生平嚴于律己崇尚節(jié)儉,這是天下共知的;而且,師父嚴詞拒絕為他舉行八十祝壽,至今還在大家心里留下深刻印象,他們都曾聽到師父多次坦然陳述過死后喪事的安排。面對師父遺體,他們自然不敢違背,卻也不忍心草率褻瀆,于是商量兩全其美的辦法:及時在佛堂安排靈堂安排法事,將師父涅槃的消息公告天下,決不搞任何儀式,只接受四方緇素的瞻拜,然后擇日舉行荼毗。
第二天,蘇州、上海的報紙上刊登出印光法師逝世的消息,那些皈依弟子奔走相告:“印光大師涅槃往生啦!”爭相在家里擺設(shè)香案祭奠,有的還是親自前往靈巖山寺祭拜。
一時之間,遠近四方前來祭拜印光大師的寺院代表,還有大師收錄的皈依弟子紛紛前往靈巖山寺,道路為之堵塞。由于日寇節(jié)節(jié)進犯,大半個中國戰(zhàn)火連天,許多遠方的寺院僧人居士不能前來,印光大師的佛教摯友圓瑛法師、太虛法師、弘一法師、虛云法師,乃至大師最親近的高鶴年居士他們都不能通過日寇的封鎖線前來蘇州,只能發(fā)來唁電表示哀悼,在他們各自的所在地設(shè)立靈堂進行祭拜,其規(guī)模幾乎不亞于國喪。
由于前來靈巖山寺祭拜的緇素絡(luò)繹不絕,甚至還有虔誠居士弟子從新加坡、菲律賓發(fā)來唁電的同時,已經(jīng)登上了輪船,懇求務(wù)必等待他們親自祭拜了才能舉行荼毗。妙真和真達他們一天到晚迎來送往,簡直忙得焦頭爛額。好在正值寒冬,用不著擔(dān)心印光大師的遺體會發(fā)生變故,他們反復(fù)推敲,議定了百日治喪之期,讓四方緇素盡情祭拜。那天是二月十六,恰巧還是佛經(jīng)傳說的佛陀涅槃荼毗日期。
得知二月十六就是印光大師的荼毗日期,遠近僧人居士總共兩千余人,一起聚集在靈巖山寺,等待那神圣的時刻。據(jù)印光大師的生前蓮友范古農(nóng)居士記載,二月十四日風(fēng)雨交加,到了十五便風(fēng)和日麗,仿佛為了方便附近的善男信女祭拜,可二月十六那天,又驟然變得陰雨綿綿,樹葉上不時滴嗒滴嗒滴落水珠,仿佛老天爺也在為此垂淚。
時至正午,荼毗點火時間到了,只見滿天陰云突然消散。真達和尚對著印光大師的遺體虔誠下跪磕頭,然后高聲朗誦偈語:“印光老師父,您前身原是至勢尊,弘揚佛法下凡塵。今朝荼毗西天去,長留文鈔匡人心!”
一聲洪亮的“阿彌陀佛”之后,他將火把扔進化身窯點燃了柴堆。霎時之間,但見熊熊火光之中升出如雪白煙,不絕如縷扶搖直上,飄向西天結(jié)成潔白蓮座,且隱約能看到一尊佛像慈眉善目端坐在蓮座之上。滿山坡瞻拜的兩千多緇素見此情景,一個個慌忙跪倒在地,一齊悲聲念佛,聲音如雷響徹云霄:“阿彌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南海觀世音菩薩!印光大師往生凈土,位列西天極樂世界,歸班佛祖去了……”
木柴在緩緩燃燒,千百雙眼睛虔誠地注視著,那潔白的蓮座時隱時現(xiàn),時而消散又時而聚集,升騰著飄向西天。入夜時候,那雪白的煙氣還在不斷結(jié)出蓮座,迸現(xiàn)出五彩毫光。見此情景,守護在荼毗場所的僧人居士禁不住相互議論:“當年佛陀荼毗,留下千萬舍利供天下佛徒參拜瞻仰。前代高僧大德,也多有荼毗留下舍利的,印光大師乃凈土泰斗,想來應(yīng)該會留下舍利。”
“那還用說!大師道行高深,也許早在修行期間結(jié)成了舍利內(nèi)丹。你看見那五彩毫光,不分明是佛舍利嗎?”
聽到他們的議論,靈巖山寺住持妙真和真達等人也欣喜異常。不過,他們畢竟是印光大師親手調(diào)教出來的嫡傳弟子,盡管認定這是師父荼毗時出現(xiàn)的祥瑞,畢竟事情真相還未揭曉,不能有絲毫流露。他們聽在耳里記在心里,趕緊強攝心神盤腿合什,嘴唇翕動念佛不止,卻在心里暗暗祈禱:師父投身西天凈土,懇請保佑弟子僧徒,煉就五色舍利,長供緇素瞻拜,光大靈巖寺院!
翌日傍晚,兩千多前來瞻拜荼毗的外地僧人居士多已各自回去,只有本寺僧人守護,還有少數(shù)外地執(zhí)著的僧徒居士環(huán)繞。住持妙真虔誠沐浴之后,帶著寺院執(zhí)事準備了磁盤,恭恭敬敬來到荼毗所在撿取靈骨舍利。
“師父畢生弘揚佛法,而今投身西天凈土,弟子妙真等誠惶誠恐,為師父收取靈骨舍利,以供寺院僧眾早晚參拜,讓四方善男信女瞻仰。阿彌陀佛!”
妙真跪在地上祈禱之后,輕輕開啟化身窯,所有人屏聲靜氣全神貫注凝視著,忽然一個個兩眼迸出驚喜。他們清清楚楚地看到,師父遺留的靈骨色白質(zhì)堅宛如礦石,妙真手里拿著收取靈骨的鐵筷子觸碰之時,發(fā)出叮當?shù)慕鹗。尤其叫人驚異的是,師父的頭頂骨開裂成五瓣,恰似一朵盛開的蓮花;印光大師涅槃時已有八十高齡,居然還有三十二顆牙齒完完整整保留著。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們大開眼界,灰燼里面發(fā)現(xiàn)了無數(shù)舍利,有形如珠粒的,有像花瓣的,還有塊狀的;有的血紅如瑪瑙,有的潔白賽珍珠,有的碧綠似翡翠,還有的五彩斑斕令人目眩。粗略估算,數(shù)以千百計。
妙真驚喜之余,早已安排妥貼,將不同形狀顏色的舍利分別放在六個不同的磁盤里。那珠圓玉潤的命名“五色舍利珠”;那珠粒相聚黏成花朵花苞的,命名“五色小舍利花”;那薄片如花朵的,則命名“五色大舍利花”;而色澤紅潤由血肉所化的,則命名“五色血舍利”;那雜形塊狀骨頭,則命名“五色舍利塊”;至于牙齒舍利,鑒于歷代高僧大德罕有保存完整的,干脆命名“牙齒三十二粒”。
撿取完畢,妙真率寺院僧眾合掌叩首,然后令僧徒敲擊鐘罄,僧眾高聲念佛,恭恭敬敬迎請到大殿佛堂祭拜。寺院的僧人早有準備,接連舉行七七四十九天道場法法。一時間,只聽得鐘罄悠揚,念佛誦經(jīng)之聲傳至數(shù)十里之外。同時,還請來能工巧匠打造舍利塔,將印光大師的舍利作為靈巖山寺的鎮(zhèn)寺之寶。
當妙真率領(lǐng)寺院僧眾撿取靈骨舍利之后,那些環(huán)繞守護的外地僧人居士也跪在地上虔誠祈禱,從灰燼里尋找遺留的舍利。在他們里面,來自新加坡的廣洽法師幸運當頭,率先得到五彩舍利,當即磕頭禮拜:“阿彌陀佛!當年弟子懇求大師前來講經(jīng),可惜未能如愿。弟子有幸,承蒙大師恩賜,拜求得舍利,回去作為我寺珍寶,也好讓四方緇素參拜!”
接著,五臺山的法度上人發(fā)現(xiàn)了翠色舍利,也是激動不已:“當年印光大師曾在我五臺掛單,也算佛緣深厚不忘參修之地,真不愧菩薩心腸!”
此外,上海樂慧斌居士得到巨塊血色舍利,萬里之遙的菲律賓吳國英居士發(fā)現(xiàn)了五彩舍利,一個個如獲至寶。他們熱淚盈眶地說:“我是印光大師的皈依弟子,此番老師父涅槃往生了,弟子有幸能朝夕伴隨,真是三生有幸!”
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結(jié)束,那能工巧匠打造的舍利佛塔也如期完工。盡管戰(zhàn)火還在蔓延,四方巧立名目參拜的僧俗還是川流不息,靈巖山寺出現(xiàn)了香火鼎盛的場面。
妙真很是激動,便邀請來到靈巖山寺的淵博居士,召集寺院執(zhí)事商量,對他們說:“師父窮盡畢生精力,矢志弘揚佛法,文鈔流傳天下,門徒數(shù)十萬,遍布海內(nèi)外,實乃數(shù)百年來罕有的高僧大德,堪稱凈土自藕益大師以后第一人。我等公議,還該給師父一個名號,諸位師兄弟居士以為如何?”
一聽妙真大和尚這么說,寺院執(zhí)事和居士一個個神情嚴肅琢磨開來。自古以來,我們中國就講究名號,而且是相當鄭重的。皇帝駕崩,由群臣擬定名號總括功德叫“廟號”;大臣去世,由皇帝概括生平業(yè)績叫“謚號”;至于佛門高僧,往往也有在生前死后命名“祖師”稱號的。印光大師畢生專修凈土,是公認的凈土法門首位高僧,只因大師生前不愿張揚,連當年民國政府大總統(tǒng)徐世昌親筆題詞賜匾“悟徹圓明”,他也自認慚愧諱莫如深,座下門徒更不敢商談什么名號了。如今,師父已經(jīng)往生歸西,這名號的確要確定了。
他們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有提議稱作“圓明大師”的,有認為叫“常慚大師”的,也還有提“嚴持大師”的,眾人都覺得有所不妥。他們一個個心明眼亮,知道當今高僧屈指可數(shù),卻存在門派之別,如圓瑛法師是中華佛教會會長,雖然禪凈雙修,卻是公認的“楞嚴獨步”;太虛法師也是禪凈雙修,而弘一法師則是詩文音樂書法樣樣精通,后來由禪轉(zhuǎn)凈再轉(zhuǎn)律的高僧。平心而論,這些人如今健在,他們在全國佛教界的地位和影響有的還在印光大師之上,稍有不慎,便會招致譏諷還會引起門派糾紛,實在必須慎之又慎的。
直到深夜,德森法師才在弘一法師對印光大師的敬重上動開了腦子:“弘一法師,文章道德聞名于國際國內(nèi),曾先后三次請求拜師,只因我?guī)熤t虛,后來彼此以師兄弟相稱。弘一法師曾贊譽我?guī)煟?lsquo;弘揚凈土,密護諸宗,明昌佛法,潛挽世風(fēng)。所攝皆具慈悲,語默無非教化。三百年來,一人而已’。我?guī)熋勌煜,在于自紅螺山資福寺精修凈土,自此畢生弘揚凈土法門,文鈔流傳海內(nèi)外,深得天下緇素敬仰。故此德森以為,徹悟祖師乃凈土第十二代祖師,而我?guī)熐∏∮诩t螺山發(fā)端,以道行高深感悟天下,以致重振凈土道場,功德不在徹悟祖師之下,堪稱一脈相承的凈土法門第十三代祖師!”
“好!‘凈土法門第十三代祖師’,這個名號真?zhèn)恰如其分!”“真正妙不可言!”
德森的話還沒落音,眾人異口同聲表示贊賞。他們立刻領(lǐng)悟到德森法師的深意:冠以凈土法門一家祖師名號,端的名副其實,自然不至于會引起別的門派爭議糾紛。至于別的,仍然按照公認的“印光大師”稱號不再更改。
就在這一年的秋天,遠在印光大師當年出家的終南山塔寺溝,修建了印光大師的永久紀念館“印光大師靈骨塔”,國民政府主席林森題詞,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先生親筆書寫了“印光大師影堂”的匾額。
不久,北京紅螺山資福寺,這個當年印光大師精修凈土的名寺,也在大殿西邊建立了“印光祖師殿”。
印光大師西去了,他的弟子繼續(xù)發(fā)行《增廣印光法師文鈔》,還廣為收集印光大師給四方求教弟子的回信并結(jié)集出版,之后,他們又將緬懷大師所有的紀念文章取名《永思集》印刷發(fā)行。緊接著,《苦行記》、《行業(yè)記》、《印光法師書傳》、《印光大師嘉言錄》等著作相繼問世。于是,無論當年親自聆聽過印光大師教誨的弟子,還是無緣親近而看到印光大師法寶的人,都在各自心里刻下了一個光輝的名字:
凈土宗第十三代祖師——印光大師…………
二○一○年除夕夜 修訂于吉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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