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海南佛教: 不存在“后本煥時代”

　　禮佛成了如今鵬城的春節(jié)時尚。近20多年來，不管是信男信女還是經(jīng)商人士，時興在年初一凌晨到梧桐山仙湖弘法寺，或大鵬東山古寺、福永鳳凰巖古廟，或烏石巖、觀瀾墟觀世音廟爭燒第一炷香祈福。弘法寺香火最旺，數(shù)十萬香客把羅沙路進仙湖的路擠得水泄不通，許多人棄車徒步，至天亮才進香完畢步行到家。辭舊迎新之際，晶報記者專程來到弘法寺，聽印順方丈一談佛學對當今社會風氣和道德的引導。

　　方外之人印順大和尚，仿佛一架無法停息的時鐘。1月20日記者下午3點到弘法寺采訪他時，他正在經(jīng)堂向數(shù)百信徒說法；5點，他接待寺外來的一批僧人；6點，又有外出接待活動。身邊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大和尚從清早起床到現(xiàn)在，幾無一刻停息，采訪只能放在隔天早餐時間。

　　1月21日清晨7時許，采訪在印順早餐時進行。話題從市民最關心的“后本煥時代弘法寺走向”說起。“我想借這個機會告訴大家，弘法寺從來不存在‘后本煥時代’。老和尚走了嗎？他并沒有走，他還在看著我們。弘法寺永遠是本煥的弘法寺，會按師父設定的弘揚佛法之路一直走下去。”

　　談起佛學對當今社會風氣和道德的引導，印順說，“佛說‘眾生畏果，菩薩畏因。’凡人只看到結果出來才害怕，而菩薩——那些有智慧的人，畏懼的是因。所以世人最緊要的是要通透因果關系的規(guī)律，方可多種善因，少播惡種。你可以不信佛，但不可不信因果。”

本煥沒有走

　　晶報：本煥長老圓寂后，市民及廣大信徒最關心的，是后本煥時代弘法寺會不會出現(xiàn)精神真空，以后的路會怎么走，請問大和尚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印順：你相信本煥老和尚的選擇嗎？如果相信，我是老和尚選定的方丈，那么也請相信我。我想借這個機會告訴大家，弘法寺從來不存在“后本煥時代”。老和尚走了嗎？他并沒有走，他還在看著我們。弘法寺永遠是本煥的弘法寺，老和尚倡導的“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眾生得離苦”我一刻不敢忘記，弘法寺會按老和尚設定的弘揚佛法之路一直走下去。

　　晶報：對每個人來說，在凡塵與方外間都有一道心檻，想跨過去沒那么容易。有關您與老和尚結緣的故事報道很多，但都籠統(tǒng)說您受到老和尚點化后削發(fā)出家，并沒具體說你究竟如何跨過那道心檻。比如，出家前您有事業(yè)，又有相戀多年的女友，究竟是什么能讓你決心放棄這一切？

　　印順：是老和尚“燃臂孝母”的精神。1948年3月，老和尚從上海普濟寺回到湖北倉埠探望重病老母親，居住報恩寺，每天徒步往返30里地，白天在家照顧母親，夜晚還要回到報恩寺為母親誦經(jīng)祈禱。母親去世，老和尚借用一間祠堂連續(xù)三天抄寫《金剛經(jīng)》，他取半寸燈草三根扎在一起，蘸上香油，點著火放到胳膊上燃燒，以肉身供養(yǎng)諸佛菩薩，懺悔自己的業(yè)障，并將功德回向母靈，以此超度，報答養(yǎng)育之恩。我隨侍他左右后，每當他捋起袖子，就可以看到其燃臂時所留下的印記，整個手臂幾乎沒有一處好的皮膚。老和尚從小受儒家傳統(tǒng)思想熏陶，懂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古訓，但自從出家后，時刻成就大我而放棄小我，永遠把普度眾生放在第一位。“燃臂孝母”正是他的愿力和發(fā)心，也深深震撼和感召著我。當然，佛法玄妙自有安排，還有一些因素也許永遠無法言傳。

　　晶報：老和尚的舍利子被視為弘法寺精神傳承的象征，廣大市民和信徒最關注舍利子如何安頓及去向，請介紹一下這方面的情況。

　　印順：老和尚生前對此早有交待，他圓寂后荼毗地（火化地）將建成一座60米高的長壽藥師寶塔，下面地宮安放舍利子。對于舍利子的分放，按照老和尚的交待，與老和尚有關系的寺廟均可迎請舍利，以老和尚主持修建的27所寺廟為先。此外，老和尚法子（接受過他傳法的弟子）和弟子修建的寺廟，長老生前友好的同參道友修建的寺廟均可迎請舍利。

　　晶報：目前舍利子迎請供奉進展如何？

　　印順：舍利迎請供奉是個漫長的過程，目前湖北報恩寺、江西大金山寺、云浮六祖故里、內(nèi)蒙敕勒川國恩禪寺、海南大南山寺等多地寺院都已迎請供奉。去年3月，應泰國皇家寺院及鄭王廟請求，曼谷航空公司派專機前來迎接，我率領200多人組成的護法隊伍，護送老和尚舍利子去泰國，受到皇室、政府、軍界最高規(guī)格接待。泰國佛教界在素可泰府隆重舉行恭迎本煥長老舍利安奉儀式，百歲高齡僧王親自主持祈福儀式，祈愿佛光加被，長老舍利護佑泰國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世界和平。這是中泰兩國佛教友好交流的盛事，也是本煥長老舍利首次在國外公開瞻禮供奉。柬埔寨、老撾佛教界也在做迎奉舍利的準備。

南海戰(zhàn)略和南亞戰(zhàn)略

　　晶報：弘法寺經(jīng)過20多年發(fā)展，已成為深圳文化的名片和南部沿海一帶佛教的中心。作為本煥長老的衣缽傳人，您對弘法寺未來發(fā)展有何規(guī)劃和布局？

　　印順：未來弘法寺的發(fā)展規(guī)劃大體可分為南海戰(zhàn)略和南亞戰(zhàn)略。南海戰(zhàn)略就是以弘法寺、海南三亞南山寺為支點，以中華佛教文化輻射東南亞地區(qū)。南亞戰(zhàn)略就是以尼泊爾為支點，以中華佛教文化輻射歐美地區(qū)。

　　晶報：請具體介紹南海戰(zhàn)略究竟是怎么回事。

　　印順：南海戰(zhàn)略緣起于南海佛教。所謂“南海佛教”不僅僅是一個地理概念，也不是一個空間概念，更不是一個簡單的歷史概念，而是一個以中國佛教為中心向外廣泛聯(lián)絡、互通曲直的大佛教。中國佛教里面最早出國西行求法的法顯大師，就是坐船從斯里蘭卡經(jīng)南海回到了祖國。很多外國僧人，也是乘船通過南海到達中國的，例如廣州光孝寺在南朝時曾經(jīng)接納過印度僧人真諦大師，是通過海路到中國的。唐代有一位不空法師，是斯里蘭卡人，來中國也是過南海而入的。因此南海佛教是實實在在的，里面充滿了深厚的歷史內(nèi)涵，成為中華佛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南海隔海相望的是東南亞國家與地區(qū)，這些地區(qū)自古就受到了佛教的影響，現(xiàn)在像泰國、緬甸、柬埔寨、老撾等國都是佛教國家。唐代中國的大乘佛教就開始傳到了東南亞，迄今中國與東南亞諸國佛教界的交流依然頻繁，我本人就多次率團到泰國訪問，泰國國王還專門授予我“華僧大尊長”的稱號，說明中國佛教在南海周邊國家的影響是始終存在的。

　　佛教是愛好和平與提倡平等的宗教，佛祖釋迦牟尼創(chuàng)教以后，就把和諧思想作為佛教徒修行的基本道德標準之一，也成為南海佛教的重要教義。我出任三亞南山寺方丈后，就提出南海佛教及戰(zhàn)略，其工作的重心就包含了依托海南與東南亞各國佛教界合作的內(nèi)容，通過學術合作與論壇的形式，加深海南與東南亞諸國佛教界包括學術界的了解，擴大南海佛教的影響，讓南海佛教最終走出國門，走向東南亞。

　　晶報：那么南亞戰(zhàn)略的構想又是怎樣的？

　　印順：在佛陀誕生地尼泊爾藍毗尼，不僅有我國的中華寺，韓國、日本建的佛寺，德國、奧地利、美國等許多歐美國家也都建了寺院，各國加起來有三十多座。來到尼泊爾，來到佛誕生地藍毗尼，就可以與韓、日及歐美諸多國家的佛教界人士交流。中華寺是中國佛教協(xié)會在海外唯一的道場，但早先由于交通不便及經(jīng)費短缺，存在年久失修等不少硬件問題，妨礙了與韓日特別是歐美佛教界的交流。2011年我受中國佛教協(xié)會委托接任中華寺方丈，以弘法寺為依托，在深圳及港澳信善居士的幫助下，修繕了中華寺，解決了電力、交通、住宿等一系列問題，國內(nèi)信徒朝圣有了吃飯住宿的地方，也成為國內(nèi)佛教人才的培訓基地。上述是硬件問題。從軟件上講，中尼傳統(tǒng)友誼源遠流長，當年佛教越過大雪山進入西藏，形成了今天的藏傳佛教。我接任中華寺方丈時尼方非常重視，總理在總理府接見了我，副總統(tǒng)賈阿多次直接打電話詢問盛典時間，當天參加了全部三個法會，一整天幾乎都是在中華寺度過的。有了這些軟、硬件條件，就使我們的南亞戰(zhàn)略有了支撐點，就是依托佛誕生地尼泊爾藍毗尼中華寺，將中華佛法精義輻射傳播到歐美及韓日等地。

佛經(jīng)通俗化佛事人性化

　　晶報：網(wǎng)絡上不時有一些佛教界的負面報道，對此您怎么看？您認為佛教界目前主要存在哪些問題？

　　印順：佛門清凈之所，卻有漁利之人。佛教人員素質(zhì)良莠不齊、內(nèi)部結構較為混亂是當下佛教發(fā)展所面臨的最大問題。當代佛教所處階段與歷史上任何時代都截然不同。高速的通信、全球思維的互通、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等等原因，使得慢節(jié)拍、重包袱的佛教文化已經(jīng)無法與人們的生活所適應。當前中國佛教存在的問題可概括為幾個方面：一是當前整個社會的轉(zhuǎn)型，其最大的變化就是觀念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佛教由于自身的局限性和歷史的包袱，其觀念與變化的速度不夠；二是政教關系的調(diào)適度不夠，佛教界內(nèi)部的調(diào)整也有偏差；三是佛教界內(nèi)部缺少人才，沒有理論創(chuàng)新；四是道風欠缺，思想渙散。這些問題已困擾佛教發(fā)展很多年，特別是缺人才成為重中之重。由于佛教先天缺少高素質(zhì)人才、佛教界內(nèi)部知識分子的地位不高、缺少鼓勵從事理論研究的機制、資金的投入不夠等問題，佛教缺乏人才的問題始終沒有根本上的改觀。

　　晶報：您認為該如何解決這些問題？

　　印順：具體來說就是四化：佛經(jīng)通俗化，僧眾知識化，佛事人性化，管理現(xiàn)代化。前三化是佛經(jīng)普世宣傳的需求�，F(xiàn)代社會，節(jié)奏非�？欤�晦澀難懂的佛經(jīng)顯然無法將人們快速吸引。以通俗簡單的佛經(jīng)將大眾引入佛學世界后，再給予較為深奧的佛經(jīng)參悟，這就好像小學中學大學的遞進一樣，平緩而易于讓人接受。“僧眾知識化”是佛門弟子素質(zhì)提升的一個重要方面，弘法寺辦了佛學院，在尼泊爾中華寺興建佛教人才培訓基地，都出于這個考量。“佛事人性化”則是佛學以人為本的體現(xiàn)。畢竟，讓人樂于接受并愿意奉行的佛事，才能對佛教形象提升和佛門發(fā)展提供幫助。管理現(xiàn)代化就是佛教事業(yè)及寺院管理必須吸收借鑒一些現(xiàn)代管理規(guī)范，比如引入理事會、董事會以及專業(yè)管理小組等模式，可以大大減輕各寺方丈的壓力，有利于個人修行。

　　晶報：現(xiàn)代管理模式會不會導致佛教進一步商業(yè)化功利化？

　　印順：佛教應是世俗生活的一部分，它提供解決現(xiàn)實生命困擾的智慧和具體方法，如果離開世俗它就沒有意義了。我們現(xiàn)代人喜歡講投資理財，爭取投資效益最大化，像比爾·蓋茨、喬布斯、巴菲特等大企業(yè)家、投資家，都是很多人的偶像，但是，如果將他們跟兩千多年前的釋迦牟尼佛相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先說資產(chǎn)規(guī)模，現(xiàn)在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大大小小寺廟，沒有一個準確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僅中國就有超過10萬座，這10萬座寺廟的資產(chǎn)價值評估是多少呢？弘法寺很多人可能都去過，它的資產(chǎn)評估不會低于10個億吧？如果把全世界的寺廟財產(chǎn)加起來，那將是一個驚人的天文數(shù)字，這個資產(chǎn)不屬于任何個人或團體，它屬于佛教，屬于佛。

　　再說員工，全世界信徒有數(shù)億之多，他們?yōu)榉鹜拥氖聵I(yè)辛勤耕耘，日夜奔忙，不計報酬，無怨無悔，無論是住別墅，還是住茅棚；無論是開奔馳，還是騎單車，他們都是一樣平等無礙，都是那樣的幸�？鞓�。沒有計較，只有仁慈；沒有抱怨，只有樂觀。大家想一想，古往今來有哪一種企業(yè)文化能培養(yǎng)出如此忠誠、敬業(yè)、盡職盡責、無私奉獻的員工？所以我說，佛陀是史上最偉大、最成功的企業(yè)家，投資家。

　　所以沒必要懼怕佛教管理現(xiàn)代化，深圳提倡創(chuàng)新，我認為佛教管理現(xiàn)代化就是一種創(chuàng)新，賦予佛教全新的面貌和生命。至于如何避免商業(yè)化、功利化，只是一個佛教自律及監(jiān)督的問題。

眾生畏果，菩薩畏因

　　晶報：宗教是社會生活的平衡劑。您剛才也說到，佛教應是世俗生活的一部分，它提供解決現(xiàn)實生命困擾的智慧和具體方法。當今社會，許多人因功利而浮躁，造成諸多社會問題。請問應該如何運用佛教思想去平衡引導呢？

　　印順：佛教認為，任何事情的發(fā)生，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肯定有它發(fā)生的原因；而一旦發(fā)生了之后，它又會相應地產(chǎn)生一些結果。這就是因果律，因果律也可以說是人世間、宇宙間的根本規(guī)律。我經(jīng)常說，你可以不信佛教，但不能不信因果�，F(xiàn)在很多人其實都懂得因果的道理，卻又不信，或者說不全信，不真信。你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些自然界的因果，他相信；或者說水加溫會沸騰，汽油燃燒會產(chǎn)生動力這些物理化學方面的因果關系，他也會相信；你說做善事受福報，做惡事會遭殃他不會信。反問你，甚至會舉出一些例子來，為什么有些做善事的會倒霉，有些做惡事的人還過得很舒坦呢？

　　晶報：為什么許多人會對因果律懂而不信？

　　印順：是因為短視，對因果律的領悟并未通透。我們的老祖宗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假如我們的眼界足夠開闊，把時間跟空間都盡量地延伸出去，那么這種因果的對應便非常明顯了。清朝才子紀曉嵐講過一個故事。有個人要強納其仆人的女兒為妾，仆人雖然不愿意，但迫于他的勢力，還是無可奈何把女兒嫁給他為妾�？墒�，這個人本身又隸屬八旗，也另有主人。后來，他和這位被強納為妾的女人生了一個女兒，長到十四五歲，他的主人聽說他女兒生得特別美麗，也要強納她為妾。這人雖然心有不愿，但迫于主人的勢力，也無可奈何。事后，他喟然長嘆說：“如果沒有生下這個女兒，也就沒有這樁惱恨的事。”他的妻子，也就是當年被他強納為妾的那個女人說：“你要是不強娶奴仆的女兒為妾，自然也就不會生下這個女兒了。”此人聽了這話，才認識到自己以前的做法是錯的。人要對自己的一切行為承擔后果，自己受的一定是自己做的，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沒有任何外力能夠改變，就如同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晶報：許多人不信或不太信因果律，是因為沒看到果？

　　印順：可以這么說。佛教有句話說：“眾生畏果，菩薩畏因。”凡人只看到結果出來才害怕，而菩薩，那些有智慧的人，畏懼的是因，他們會時時刻刻告誡自己，要種善的因，而不敢種下惡的種子，因為我們整個生命狀態(tài)中所有順境和逆境，都是由我們心靈世界的因果關系所構建的。佛教的濟世功能，就是教化引導世人通透因果律，并從畏果，提升到畏因，從而發(fā)揮平衡引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