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只有一個條件

　　第三節(jié) 只有一個條件

　　王小姐的嬌容，從此漸漸地憔悴了。

　　她的母親忙著為她請醫(yī)服藥，然而始終沒有見效。一向歡樂的宰相府中，近來都在愁云慘霧籠罩之中。王夫人很快的寫了書信著人火速的請老爺回來。

　　日子像流水似的過去，小姐的病卻加重起來。親戚仆婦們個個都在耽心著：老爺和夫人的膝下，就生了這么一位千金，假若小姐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的話，老爺和夫人不知是如何悲傷。而且小姐是一位最令人敬愛的人，向來大家都受過她不少的恩惠。

　　老爺和夫人的心中，更是焦急異常，怎么也想不出辦法來，只是打算小姐如果能夠好起來，即使要犧牲什么，也都情愿。

　　然而，小姐得病的原因，大家都還沒有摸得清楚。

　　后來還是夫人比較聰明，她想到小姐得的病，病得非常的蹊蹺，相府中那一事不如她的意，她既沒有受寒受熱，又沒有誰敢委屈她，怎么一病就不起來呢？莫不是當(dāng)中還有什么隱情嗎？不妨喊翠紅來問問再說。

　　夫人把丫鬟翠紅喊進(jìn)了自己的房中：

　　『翠紅，我想你是知道小姐得病的原因？』

　　翠紅嚇了一跳，趕快分辯說：

　　『夫人！小姐為什么得病，做丫鬟的怎么會知道？』

　　『翠紅！你坐下來！』夫人指著桌邊的一張凳子，慈和的說：『你這孩子到我們相府中來，我和小姐都沒有虧待你，現(xiàn)在眼看著小姐的病重了，你又知道我就這么一位女兒，如果她有了不幸，你想我還能活下去嗎？』夫人說到這里，一滴滴的淚水，像雨點(diǎn)似的落在身上。

　　『夫人！你不要這樣傷心，我想小姐是會好的！』翠紅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天下的名醫(yī)都請了，小姐是為什么得病，得的什么病，至今都不知道，怎么能說她會好呢？』夫人傷心得都要哭出聲來了。

　　『我想小姐得病的原因是……』翠紅想想又不敢說。

　　『你說呀！翠紅！』

　　『希望夫人不要責(zé)怪小姐才好！』

　　『翠紅！只要她的病能夠好，還有什么要責(zé)怪她的呢？』

　　『那么，以丫鬟猜測小姐的病是因為見了那個萬金和尚……』

　　翠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王夫人。

　　夫人聽后，嘆了一口長長的氣，世間上的情愛，就是如此的害人！

　　夫人最后的決定，為了救自己女兒的生命，還是去探問女兒的意思再說。

　　夫人走進(jìn)女兒的閨房，坐在女兒的病床旁邊。

　　『兒呀！你現(xiàn)在覺得怎么樣？』夫人按了按女兒的額角，然后又握住了女兒的手。

　　『媽！謝謝你，我怕我是于人世無望了！』小姐失聲的哭泣起來。

　　『孩子！你快不要這樣說，媽媽是最愛你的，只要你說要什么，媽媽沒有什么不歡喜的替你做到�！�

　　小姐的眼淚更是洶涌的流著，她的一雙白凈而瘦弱的手，緊緊的握住母親，說道：

　　『媽！我知道你是最愛我的，無如你養(yǎng)了我這么一個不孝的女兒！我沒有什么要求，我唯有想到媽待我的好處，我要請求媽的原諒，讓我來生報答你�！�

　　『孩子！』王夫人慈和的叫著她心愛的女兒：『媽已知道你病的原因，待爸爸回來商量，媽一定要設(shè)法如你的心愿�！�

　　『你說什么？媽！』王小姐聽了母親的話后，像是一個晴天的霹靂從頭上打來，全身像火似的在燒著。

　　『好孩子！你不必瞞我，媽已完全知道，剛才翠紅都同我說了，你放心，媽不是外人，做媽的還有不替女兒設(shè)想的？』

　　王小姐憔悴而白凈的臉上，透出了片片的紅霞。

　　『我對不起爸爸和媽媽，你們養(yǎng)了我這么一個沒有女孩兒德性的女兒，玷辱家門，壞好名聲，實在我不配做宰相府中的小姐！』小姐一邊哭著，一邊又說著：『但是，媽！感情是沒有辦法壓制的！』

　　『別的一切都不要去說了，』王夫人安慰著小姐：『媽和爸想這樣商量一下，你又無哥哥弟弟，我們可以設(shè)法叫那個和尚還俗，把他招贅在府中！』

　　小姐聽了又羞又喜，頓時身上覺得輕松了許多。人生的希望和幸福，又在她腦中現(xiàn)出來。

　　王宰相從朝中請假回來，王夫人就很委婉的把這情形和意見一一的告訴了他，王宰相聽了很不以為然，因為他是懂得佛教的，他想，一位師父出家學(xué)道，不是將相做得到的，自古就有「出家乃大丈夫之事，非將相所能為」的話，我們不能鼓勵別人去學(xué)道，反而把別人從道中拉出來，這是很罪惡的！

　　『佛法和良心都不能允許我們這樣做！』王宰相堅決的回答夫人。

　　『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女兒病危不救嗎？』王夫人又哭哭啼啼起來，宰相老爺禁不起夫人盡力的慫恿，他終于嘆了一口很長的氣，答應(yīng)先去和磬山崇恩寺中的住持天隱老和尚－－玉琳的師父商量商量。

　　王宰相會見磬山住持天隱和尚以后，把這一段家庭苦衷老實的向天隱和尚陳述，并請住持和尚設(shè)法，使他一個和樂的家庭，怎樣才不生出意外的枝節(jié)。

　　天隱老和尚聽過了宰相的話，一因宰相的權(quán)勢不便得罪，二因他知道玉琳與小姐間宿世有一段孽緣，不妨藉此來試試玉琳的道心，所以回答道：

　　『老僧的意思，佛法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既然宰相說要救令媛的性命，這是可以方便權(quán)宜的去做，但是不知玉琳的意思如何？』

　　『老師父既然肯允諾，我們就可以把玉琳找來談?wù)�！�?/p>

　　住持派人去把玉琳叫來，指著王宰相向玉琳說道：

　　『這位就是當(dāng)朝的王宰相，因為他的千金自從見了你一次，卻思念得一病不起，這個病是由于你而起的，所以宰相和我商量以后，還是要你前去醫(yī)治一下……』

　　『師父！不能！不能！』玉琳嚇得非常驚慌，趕快打斷了師父的話：『徒弟不懂醫(yī)術(shù)，從來亦未學(xué)過醫(yī)術(shù)，那里能夠替人治病！』

　　玉琳的話，聽得他的師父和王宰相心中都暗暗的笑了起來。

　　『宰相的意思，并不是要你前去按脈開方子，他是想要你招贅在他的府中！』師父賜了凳子叫玉琳在身旁坐下來。

　　玉琳這時候已經(jīng)明白是一回什么事。

　　王宰相見了玉琳清秀的面孔，儒雅的風(fēng)度，心中也想著，男孩子生得這樣，難怪女兒給他的美貌迷得神魂顛倒，自己能有了這樣一位佳婿，也不算玷辱自己。他很快的向玉琳作自我介紹的說道：『寒舍也稍有薄產(chǎn)，只要允許救小女之命，一切都是本人負(fù)責(zé)！』

　　『師父！』玉琳喊著他的師父，又看了看王宰相：『這事太奇怪了，做和尚如果不能守僧戒而去舍戒還俗，這本是佛制所允許的，也不算是什么可丑的事！可是徒弟自從十九歲時皈投佛門以來，已經(jīng)六年了，至今并未有越軌的行為，我也認(rèn)不得王相爺?shù)那Ы稹，F(xiàn)在若要我去舍戒還俗，當(dāng)初我又何必要出家？而且人生的生死，以及一切的苦惱，都是由于愛欲所致，徒弟怕在生死愛欲中沉淪，所以割愛辭親，辭別了父母，離開了家鄉(xiāng)，皈依在佛陀的座下，親近師父受教，現(xiàn)在怎么能叫我拋棄了光明的大道不走，又去走那黑暗的歧途，將來哪一天才能離開了這生死的大海？』

　　王宰相，天隱和尚，聽得都非常的佩服。

　　『師父！』玉琳又再叫了一聲：『你老人家是知道的，徒弟皈依佛門，不是為了求人生短暫的福樂，不是為了過清閑自在的生活。人生是非常難得的，我們不能無謂的葬送了一生，師父也常開示我們，一失人身萬劫難復(fù)。我們看看這個世間，一般人都在財色名利中翻滾，他們從來就不想到自己的歸宿究竟怎樣，我請求師父，還是和王相爺從長計議，免得使大家都在三涂中受苦吧！』

　　『但為了救人的命，佛法也會方便允許的！』王宰相雖然佩服玉琳的僧格，但想到病床上的女兒，想到滿眼含淚的夫人，不得不提出自己的意見。

　　『話雖這樣說，但真這樣做了，佛教的名譽(yù)，貴府的家聲，在一般世俗習(xí)慣看來，都有損害。個人的問題，最好是不能使大家牽累�！挥窳照�了整衣領(lǐng)，每一句話很沉重的吐出來。

　　『好心都有好報的，菩薩救人，是不計世間上毀譽(yù)！』王宰相是一個很通達(dá)佛理的人。

　　『玉琳！還是允了吧！宰相的話說得也很對！』玉琳的師父天隱和尚又跟上一句。

　　玉琳的心，不住地在卜卜的跳，很多問題都襲上了他的心頭，他想師父一向是視持戒比生命都重要的，怎么今天又這樣方便起來？若說怕王宰相的權(quán)勢，師父向來就是不畏懼什么官勢的；愛王宰相金錢，師父有了錢還布施給別人用。難道自己的業(yè)障重嗎？難道自己再沒有福氣住在清凈的佛寺中了嗎？

　　『唉！我怎么招來這樣大的魔難？』玉琳不住的在暗暗的問著自己。

　　『玉琳！』天隱和尚打斷了他翻滾在心中的思潮：『菩薩利他的精神，不是在躲避眾生的，應(yīng)該隨緣現(xiàn)化而來設(shè)法救出眾生，這才是真正菩薩的精神，你怎么也是小家的氣派？』

　　他師父的法語，忽然提醒了他，他又沉思了一會，身心倒反而安定下來，他胸有成竹而又很自然的說道：

　　『師父既如此說，那么我有一個要求提出來�！�

　　『你說吧？』

　　『只要王小姐能依我的一個條件，我就可以立刻答應(yīng)，否則，不能救人，反而給人累了�！�

　　『容易！容易！』王宰相搶口說道：『請問是什么條件？只要做得到，沒有不答應(yīng)的�！�

　　『這一個條件很簡單，就是凡一切事情，小姐都要依著我，我要怎樣，他就要跟我怎樣�！挥窳蘸艽蠓降南蛲踉紫嗵岢隽怂�所謂一個條件！

　　『夫唱婦隨，這是古人明訓(xùn)，你這個條件是應(yīng)該的，我可以代小女承認(rèn)�！�

　　『我以為尊重令媛的自由也要緊，還是問問她自己的意思吧！』玉琳這時候說話的態(tài)度、口音，就好象是一個飽經(jīng)世故的中年人。

　　王宰相也認(rèn)為玉琳的話很對，連連的點(diǎn)了幾下頭，他很佩服玉琳對事理認(rèn)識清楚，一點(diǎn)都不含糊，他覺得自己有這么一位乘龍快婿，女兒有這一位年輕英俊而有見識的丈夫，王家固然是有運(yùn)氣，女兒終身也是幸福。

　　『老師父還有什么指教？』王宰相又向天隱和尚問道。

　　『老僧沒有什么話說�！�

　　『那么我即刻回去，馬上就差人送回音來，我可以代小女保證，一定會承認(rèn)這個條件的�！煌跸酄斦f罷就起身告辭了。

　　『一定要小姐親口答應(yīng)�！挥窳赵谕踉紫嘁�走的時候，又加上一句。

　　『當(dāng)然！當(dāng)然！』王宰相一點(diǎn)都沒有覺得疑難的樣子。

　　不久，王宰相就差人送回音來，說小姐已經(jīng)親口承諾了。這個消息，像是一件天大的新聞，很快的就傳遍了全寺，寺中的大眾，淺見的都深深羨慕玉琳，以為他今后榮華富貴，什么也不用愁了；有著相當(dāng)修養(yǎng)的又為玉琳非常的惋惜，以為一塊明凈的白玉，從此將要染上了斑點(diǎn)。

　　玉琳是江蘇毘陵人，他的父親姓楊，他很孝順父母，但一再懇求父母準(zhǔn)許他出家，大家都說，一個自愿出家的青年，想不到現(xiàn)在又要還俗。

　　但沒有人知道玉琳心中的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