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大師的凈土思想(三)

  印光大師凈土思想(三)

  ——以《印光大師文鈔》為中心

  能 利

  第四節(jié) 凈土與禪及禪凈雙修

  如來一代時教,八萬四千法門,印光大師歸其為二:“法門雖多,其要為二,曰凈曰禪,了脫最易,禪唯自力,凈兼佛力”[1]。而實際上禪凈從理上根本上論,仍舊是一,古人所謂凈土法門即無上深妙禪,即此意。大師雖屢屢勸人不必以通途教理論凈土法門,實則以眾生慧淺故而不了明理之真相也。中峰有云:“禪者凈土之禪,凈土者禪之凈土”[2],所以禪凈本無二致。大師曾在《復(fù)丁福保居士書》中就臨濟四料簡對論凈土之生與去之理事:

  奪人奪境等四句,乃臨濟四料簡語,奪即泯寂跡象之謂,不奪即顯示理體之謂,人境即人法境智之謂。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為奪境不奪人者,顯能生之人,泯所生之境故;去則決定去、生則實不生,為奪人不奪境者,顯所生之境,泯能生之人故;去則實不去、生亦實不生,為人境俱奪者,人境兩寂故;去則決定去、生亦決定生,為人境俱不奪者,以人境雙顯故。雖有四句,只是事實有生,理實無生耳!亦是彰照泯寂、彰寂泯照、寂照雙泯、寂照雙彰之妙旨耳。生必有其人,故謂為人;去必有其境,故謂為境。此理甚深,宜認真念佛庶可訂得,否則便成口頭禪、妄談般若耳。[3]

  從大師的話中可知,念佛極處,念佛之理又與禪、般若之理有何異乎。這是從理上而言,不異也。但是從事修而論,則有大不同。大師說:“禪與凈土,理本無二,若論事修,其相天珠”[4]。

  其事,參禪者以明心見性為志事,念佛者以清凈心念佛而得一心不亂終以彌陀接引往生西方為功淳。大師認為其方法也有別:“參禪一法,則取舍皆非;念佛一法,則取舍皆是。以一屬專究自心,一屬兼仗佛力”[5]。并且在二諦理上,所重也不同:“禪者多主真諦,即在萬行圓彰處,指其一法不立;凈宗多主俗諦,即在一法不立處,指其萬行圓彰”[6]。

  從根本上論,大師認為禪與凈的區(qū)別,最大之處在于“自力與佛力”。凈土法門以信愿行三為資糧,須深信彌陀愿力與極樂凈土方能往生,是兼佛力。而禪者發(fā)展到后來雖也有念佛,甚至以參“念佛是誰”為話頭,以期禪凈雙修。大師對這一樁事明若觀火,特別在《凈土決疑論》中分析得十分明白。大師指明其誤處在于禪者雖參念佛是誰,而毫無信愿,實則與念佛生西之凈宗不相干也。例如前面在“機鋒與不立文字”一節(jié)中談及趙州禪師之公案,有僧問和尚受大王如是供養(yǎng),如何報答?州云“念佛”;又僧問十方諸佛,還有師也無?州云“有”,問如何是諸佛師,州云“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等,此等語句,雖有“佛”、“阿彌陀佛”等字眼,但皆為機語,是標月指,實不同于凈宗所念之“阿彌陀佛”也。凈宗之一句“阿彌陀佛”,不但是念自性之佛,而且也是念實有之西方極樂世界之佛,同時信愿具足,愿生彼佛國土也。若用禪宗參念佛的是誰,則是參禪求悟,殊失凈土宗旨,此極大極要之關(guān)系,力主參究,則所得之利益有限,所失之利益無窮,以不注重信愿求生,不能與佛感應(yīng)道交,縱親見念佛的是誰,亦難蒙佛接引往生西方[7]。大師云此雖校參禪看話頭功德大,則仍是仗自力之通途法門也[8]。大師對這類以參“念佛是誰”者自號為禪凈雙修之人,在《復(fù)張純一居士書》中開示道:

  注重于開悟,不注重信愿求生,美其名曰:禪凈雙修,究其實,則完全是無禪無凈土,何以言之?不到大徹大悟,不名有禪……由注重于參,遂將西方依正莊嚴,能通通會歸自性,則信愿求生之念毫無,雖名曰念佛,實則與念佛之道相反;蛴指邚埰滢o曰:念實相佛,實相雖法之本,凡夫業(yè)障深重,何能做到。[9]

  關(guān)于“禪凈雙修”,唐末永明大師有四首偈,均為選擇法門,其第一首即是“有禪有凈土,猶如帶角虎;今生為人師,來世作佛祖”,印光大師認為此偈并錯處,但后世人理解錯了,大師特別指出,必須首先要弄清“禪”、“凈”、“有禪”、“有凈”有意義才能真正明了永明大師此偈之義。大師在《凈土決疑論》中這樣對“有禪、有凈”解釋:

  參禪未悟,或悟而未徹,皆不得名為有禪;倘念佛偏執(zhí)唯心而無信愿,或有信愿而不真切,悠悠泛泛、敷衍故事,或行雖精進,心戀塵境,或求來生生富貴家,享五欲樂,或求來生出家為僧,一聞千悟,得大總持,宏揚佛法,普利眾生者,皆不得名為有凈土矣。[10]

  這里必須說明,念佛發(fā)愿求來世作僧等轉(zhuǎn)大*輪,實不是凈宗之旨,以自未了轉(zhuǎn)生即迷故。大師曾特別強調(diào):未斷見思,住此宏法,他宗莫不如是,凈宗斷斷不許也[11]。凈宗是發(fā)愿求生西方,得生西方凈土后,憑佛力加持與自己愿力到他方世界度生,既使處于五濁惡世,也不會迷失于六道輪回之中,由此可知凈宗并不是沒有悲心不度眾生。對于禪凈修法之不同,大師曾曰:真修凈土人,用不得禪家開示,以法門宗旨不同故[12]。

  參禪者參“念佛是誰”不得凈宗真實利益,然凈宗之以清凈心念佛卻有禪宗之成就。大師在《復(fù)崔德振書二》中勸崔老實念佛自可得禪之利益:“依舊打之繞”,此是宗意,須有悟處,方可徹知……閣下且放下一切閑知見,一心念佛,念到心佛雙亡之后,自可發(fā)一大笑矣,完全了知[13]!所以念佛,乃明理悟心之捷徑,念念若能相應(yīng),自可明理悟心。即未做到,而仗佛慈力,往生西方[14]。由此可知,凈宗雖為許多人看作是老太婆、老太公之所學(xué)所行,實則不知凈土法門之真實理事。可以這樣說:一句“阿彌陀佛”即禪即凈,然其又高于禪也。古人也有“凈土法門暗合道妙”之說。

  第五節(jié) 獨倡凈宗

  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人。以各人根性不同,故所用方法也不相同。昔佛世時即有周利槃陀伽稟性魯鈍,佛陀不與之講經(jīng)說法,僅授與一簡短之偈頌,令其于拂拭塵垢時反覆念誦,卻日豁然開悟而證得阿羅漢果?梢教化眾生以契機為最。大師也說,“藥無貴賤,應(yīng)病者良”。大師一生專弘凈土,實乃覷破末法眾生之根機,同時也覷破適宜眾生根機之法也!洞蠹(jīng)》中佛也授記曰:正法時期修行戒律解脫,像法時期修行禪定解脫,末法時期修行凈土解脫。佛無虛言,大師也觀機而不贊成末世修禪:末世眾生,根機陋劣,不依凈土法門,決定無由了脫,一班好高務(wù)勝者,多越分自命,覺得禪教之理性淵深,遂不以凈土為事,從茲棄佛力而仗自力,弄到結(jié)局時,皆成種遠因而了不得其實益耳[15]!正因為末世根劣,越發(fā)固執(zhí),自以為是,反認為禪法不執(zhí)著,且能得通能開悟,所以有不守約束又可希求得通得悟,此輩實則多為魔之所縛,大師在《復(fù)永嘉某居士書一》中論及禪之現(xiàn)時狀況:

  今時不明教理,即參禪宗者,每多中此空解脫病,至于靜坐澄思,空境現(xiàn)前,不過以靜澄伏妄,偶爾發(fā)現(xiàn)之幻境爾,若錯認消息,生大歡喜,則喪心病狂,佛亦難醫(yī)能……末世眾生根陋劣,知識希少,若不仗佛慈力,專修凈業(yè),但承自力,參叩禪宗,不第明心見性,斷惑證真者,罕有其人,而以幻為真,以迷為悟,著魔發(fā)狂者,實繁有徒矣,所以永明、蓮池等觀時之機,極力主張凈土法門也。[16]

  在討論大師禪思想一章之“悟與證”一節(jié)中說到,諸祖大德均云修禪者須世世累劫不退佛階方有可期之望,若是悟而未證也是無用。若或雖有智愿,未斷見思,縱能不迷于受生之初,亦復(fù)難保于畢生多世,以雖能宏法,未證無生,情種尚在,遇境逢緣,難免迷惑,倘一隨境迷,則能速覺悟者,萬無一二,從迷入迷,不能自拔,永劫沈淪者,實繁有徒[17]。前已為詳辨,這里不再贅述了。基于此理,所以大師承如來旨,繼祖師志,力倡凈土法門。

  對于漢傳佛教來講,很少人修學(xué)密法,而在大師所處之時代,卻有漢人學(xué)密的一個小小高潮。從文鈔中可以看出,大師是不贊成學(xué)密的,當然大師不是懵然反對的。在文鈔中大師常提到學(xué)密的有兩個人:王弘愿與顯蔭法師。大師從二人學(xué)密不相應(yīng)中觀察到:密亦是不契時與機。

  王弘愿為近代中國佛教弘闡日本東密者。起初大師并不反對密宗,如在《復(fù)徐蔚如居士書》中云:“潮州居士王弘愿素好密宗,依之修持,頗有效驗……其人年四十余,若再研究十余年,當亦可為一大通家矣!……王弘愿論密宗,亦以弘密宗之詮表為論,是知尚未知如來教須契機之至意也”[18]。在此處大師對密宗評也只不過是說王不善用密而已,而大師在與徐居士另一書中,卻由王而驗知密不宜修也:

  王弘愿居士,雖則崇信密宗,頗有效驗,然始則錯認消息,將有未得謂得之失,繼由多閱教典方知錯認;次則現(xiàn)雖工夫得力,而虛火上炎,無法自治,光以此二事,斷其密宗一法,不能普被三根,不如凈土法門之千穩(wěn)萬當……彼之所論,乃約教而遺機,光乃約機而論教之利益,蓋契理而不契機,則不能感應(yīng)道交,所謂法不投機,便是閑言語矣。[19]

  從后面幾句話可知乃是大師明示密法不適時機,這是大師由王而不贊成修密。

  出家的僧眾中也有一人學(xué)密,即顯蔭法師。他是天臺大家諦閑法師的弟子,也曾留學(xué)日本習(xí)臺密(臺密乃日本天臺宗所傳之密教),少年英雄,是為法門龍象。顯蔭回國伊始,大師也曾勉勵他“唯望座下從茲真修實證,則臺、密二宗當大振興矣”[20],可見大師并不是反對密宗,而是希望臺、密等皆興旺發(fā)達,臺、密興旺,即是佛教興旺,大師何能反之?大師后之所以反對修學(xué)密法,實因顯蔭之病死,而且死時很慘:

  顯蔭得密宗真?zhèn)?又通臺宗,已是顯密圓通之灌頂大阿阇黎,凡有從彼受灌頂者,均可現(xiàn)身成佛,而顯陰死時很糊涂(死在居士林,一弟子親見),咒也不能念,佛也不能念,固知此法不如念佛之穩(wěn)當也。[21]

  事實上,大師知一切法門平等,密宗實在同樣也是不可思議法。大師曾論及密之本旨:密宗以三密加持,能令凡夫現(xiàn)生證圣,其功德力用,不可以心思、不可以言議,故云不思議力用。力不思議,但密也有所應(yīng)之機:然須是其人方可,其人謂誰?如金剛智、善無畏等,茍非其人,道不虛行。今之學(xué)密者,皆得其皮毛,全無金剛戒力、菩提道心,不去持咒斷惑證真,多效現(xiàn)字現(xiàn)象……是之謂敗壞密宗[22]。

  大師明了當時學(xué)人修密的狀況,這才是大師悲憐學(xué)人不要學(xué)密的真正原因。既學(xué)密卻不守戒不真實修道反而各以神通為事,故失其本旨。曾有人向大師請教密宗之事及密宗開囪門后也可往生西方之事,大師所答也是修學(xué)凈土者必須要注意的:

  傳者尚無真神通,學(xué)者誰得神通?諾那來上海太平寺,言及密宗亦以往生西方為事,而阿彌陀長壽陀羅尼持之,開囪門,即能隨意長壽,或即往生。此語何可一概,勿道爾我不能,即諾那也不能隨意往生,一弟子以此事問光,光復(fù)之曰:此事理實為的確有之,但不可謂人人均能往生,須知密宗要旨在三業(yè)相應(yīng),果三業(yè)相應(yīng)已久,便可從心所欲,未到心空而妄欲得者,或致著魔。此密宗一大關(guān)系也。[23]

  總之禪與密均易以求通著魔,且密宗更以神密使人向往,此皆是不知自己身分及根性而入其途,此大師力弘凈之大關(guān)系處也。所以:藥無貴賤,愈病則良;法無淺深,合機者妙。時當末法,人根陋劣,匪仗如來宏誓愿力,其誰能斷煩惑以出生死,見本性而證無生乎?[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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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發(fā)表于:覺群佛學(xué)論文集,商務(wù)印書館 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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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1] 文鈔正卷二書P29,《與吳壁華居士書》。

  [2] 文鈔正卷一書P56,《與玉柱師書》。

  [3] 文鈔三卷下P971,《復(fù)丁福保居士書十》。

  [4] 文鈔正卷一書P60,《與海鹽顧母徐夫人書》。

  [5] 文鈔正卷二書P31,《復(fù)馬契西書二》。

  [6] 文鈔三卷下P1090,《上海護國息災(zāi)法會法語》。

  [7] 文鈔續(xù)卷上P203,《復(fù)陳慧新居士書》。

  [8] 文鈔正卷二書P42,《復(fù)法海大師書》。

  [9] 文鈔續(xù)卷上P153,《復(fù)張純一居士書》。

  [10] 文鈔正卷二論P8,《凈土普被三根論》。

  [11] 文鈔正卷二論P5,《凈土決疑論》。

  [12] 文鈔正卷二書P50,《復(fù)何慧昭書》。

  [13] 文鈔正卷一書P85《復(fù)周智茂居士書》。

  [14] 文鈔續(xù)卷上P131,《復(fù)陳慧新居士書》。

  [15] 文鈔正卷一書P96,《復(fù)袁聞純居士書》。

  [16] 文鈔正卷一書P38,《復(fù)永嘉某居士書一》。

  [17] 文鈔正卷二論P5,《凈土決疑論》。

  [18] 文鈔正卷二書P40,《復(fù)徐尉如居士書》。

  [19] 文鈔正卷二書P15,《復(fù)徐尉如居士書五》。

  [20] 文鈔三卷上P27,《復(fù)顯蔭法師書》。

  [21] 文鈔續(xù)卷上P56,《復(fù)王曉曦居士書》。

  [22] 文鈔三卷下P971,《復(fù)丁福保居士書十》。

  [23] 文鈔三卷上P308,《復(fù)謝慧霖居士書二十四》。

  [24] 文鈔續(xù)卷下P22,《凈土輯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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