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起信論
《大乘起信論》(梵文 Mahāyāna ?raddhotpada ?āstra),大乘佛教重要論書,相傳為古印度馬鳴著,南朝梁真諦譯,一卷;唐代實叉難陀重譯,作2卷;以真諦譯本較流行。 又略稱《起信論》,是大乘佛教的概論之作,全文篇幅不長,只有一萬一千字左右,但它結(jié)構(gòu)嚴謹、析理清晰,是對隋唐佛教影響最大...[詳情]
評大乘起信論考證
評大乘起信論考證
──十一年十二月作──
梁任公先生此文未發(fā)表前,予嘗略聞其緒論,且微與評訂焉。乃不圖梁先生愛國心殷,以若能否認此論非馬鳴所作,實為中國先民假托馬鳴之名而作,則中國于世界學術(shù)界中當陡增無限光榮,故遂旋發(fā)表于東方雜志焉。夫老子之五千言,已為國學之至寶,而此論之可寶,實駕出老子五千言之上不知其若干倍,其可為國寶也,寧不信然!惟若論學者忠實之態(tài)度,則頗為失之矣。自梁先生此文發(fā)表以來,武漢佛教會各學者,及安徽佛教學者趙壽人,寧波佛學者某居士,長沙佛教會周稼孫等,紛紛疊請予一言評判,予悶然未有以應也。今聞該志十九卷二十號又續(xù)載矣,諸佛學者多有堅申前請者,予乃不得不略貢其所聞持者,以請益梁先生,并就正當世有道焉。壬戌臘月六日,著筆謹識。
大乘起信論作者、譯者之問題,十余年前日本已囂然于學界,吾國章君太炎嘗著大乘起信論緣起考,亦與之辯此問題者。近年日本之望月信亨,復數(shù)數(shù)言大乘起信論非馬鳴作,非真諦譯,而為支那人撰述。常盤大定等著論駁斥之,迄今猶余音裊裊焉。但世人好奇眩博者多,而卓見真知者少,故望月大乘起信論之研究出,附和其說者遂占多數(shù)焉!
予往者讀奘法師傳,言大乘起信論一卷印度已失其傳,由奘法師譯華成梵以還傳于印度云云;頗疑以奘法師之博學,及游居印度之久且周,使印度而有此論者,當無不知之者。然彼時正印度大乘昌盛之際,何以此大乘論竟失傳耶?于是亦偶起支那人偽撰之疑惑焉!繼思貝葉傳經(jīng),鈔寫不易,印土裂阻,流布維艱,學派障礙,授受隱秘,新說代興,束置高閣,此則于全印雖不無少數(shù)人仍藏護講受大乘起信論于奘法師游印之際,而奘法師亦盡可不知印度之有斯論,故稍后仍不妨有實叉難陀來華重譯也。且深察斯論根基充厚,亦決非釋尊后,復興大乘第一人之馬鳴不能有此,而疑遂冰釋也。
今楷本、望月、村上輩之所以致疑此論者,要惟二因:一者、以博覽六朝、三唐諸家之經(jīng)錄,往往載有疑惑偽妄之類。此論、真諦三藏既為流寓之際而譯,隋法經(jīng)著眾經(jīng)目錄,復因“勘真諦錄無此論故入疑”;而唐均正四論玄義,又引“北地諸論師云:非馬鳴造,昔地論師造論借菩薩名目之”;于是惑乃滋生。二者、以毒迷于西洋人思想學術(shù)發(fā)達進化之偏說──即所云進化之史論及科學之方法──,見此論所詮之義,有包舉龍樹、無著兩派論義之概,遂判此論必發(fā)生于龍樹、無著兩派之后,且必發(fā)生于善為調(diào)和之說之中國人手。殊不知此二皆誤謬因焉!
第一因為誤謬因者:要知南北朝諸國,分合起滅不安定,而佛教各派學者,亦分合起滅不甚安定,往往有為北方佛教徒不容而投之南者,有與南方佛徒齟齬而投之北者,抱一經(jīng)一論以為終身之業(yè)者,是非雜出,好惡紛錯,于地論師為尤甚也。起信論譯于梁,乃于真諦航海初抵中國時譯。但真諦三藏后譯諸經(jīng)論,皆在陳朝譯,著在真諦錄中,而此論及大宗地玄文論等,以非在陳朝所譯,遂未入錄。隋法經(jīng)未詳其不錄之故,據(jù)陳錄入此論以疑,誤矣!續(xù)高僧傳傳六朝間之禪宗等不盡不實,多辨之者,未可定據(jù)。至唐均正所引北地論師之說,則出于北方之地論師,借端排斥此論耳。宏地論者,懼其學徒徙南以學此論,作此論為地論師造之說以尼之,而昧者不知焉,迄今猶津津樂道之,吁!可哀矣!能抉破此第一誤謬因者,則原文“從文獻上考察”之全節(jié),吾雖未讀,已不煩言而解決矣。
第二因為誤謬因者:要知西洋人之學術(shù),由向外境測驗得來,乍觀一層粗淺零碎皮相,后人憑借以條貫整齊之,更進察其隱微,于是日趨完密,或因而又發(fā)見另一物焉。不然者,則向?qū)W說上推論得來。甲立一說而乙駁之,甲乙相駁之下,兩派之短畢彰,兩派之長盡露,于是有丙者起,除兩派之所短,集兩派之所長,而著后來居上之效,故有發(fā)達進化之程序可推測。而東洋人之道術(shù),則皆從內(nèi)心熏修印證得來;又不然、則從遺言索隱闡幽得來。故與西洋人學術(shù)進化之歷程適相反對,而佛學尤甚焉。用西洋學術(shù)進化論以律東洋其余之道術(shù),已方柄圓鑿,格格不入,況可以之治佛學乎?吾以之哀日本人、西洋人治佛學者,喪本逐末,背內(nèi)合外,愈趨愈遠,愈說愈枝,愈走愈歧,愈鉆愈晦,不圖吾國人乃亦競投入此迷網(wǎng)耶!吾為此說,非漫無征據(jù)者,在確知東方人道術(shù)之來源者,固已不待往下再說;然姑試舉印度、支那之學術(shù)史數(shù)事以證。
一、一切佛法,皆發(fā)源從釋尊菩提場朗然大覺之心海中所流出,后來任應何時何機所起波瀾變化,終不能逾越此覺源心海之范圍外;此于佛法具信心者,任何人當靡不承認之者。若并此不承認,則根本上且不承認有佛,更論佛法耶?于此信得及,則釋尊不動寂場而與同證覺海諸大士說華嚴,當亦能信。此可知佛法初證、初說,即為最高之境矣。嗣為因順人心,漸談小法,令征近效;復為蕩空功跡,令無執(zhí)滯;復為解除偏蔽,開示融貫;卒之談常勸善,堅固信行,則平易通俗矣。此觀釋尊應世說法,可見其發(fā)于一人;蛲蛉俗缘阶缘弥罡呙钭C,漸隨機闡說其一分,漸隨機又闡說其別一分,漸镕會而歸之簡易之行,習成流俗,浸失本真。而東方人一派一系之學,其歷程皆可作如是觀也。
二、馬鳴創(chuàng)始復興大乘亦然,蓋由自內(nèi)深證大乘悟境,于久來隱沒在小乘中諸大乘經(jīng),發(fā)見其精奧,宗造大乘起信、大宗地玄文──尼乾子問無我經(jīng)應別機而說,已漸開龍樹派之端。至大莊嚴論經(jīng)、佛所行贊經(jīng)、十善業(yè)道經(jīng)、六趣輪回經(jīng)等,乃暫行導俗勸信之書耳!不足以見馬鳴──等諸論,皆直提宏綱而規(guī)模深遠,與釋尊頓轉(zhuǎn)華嚴根本法輪,遙遙相呼應。至龍樹、則因大乘之根基以立,漸偏重對破外凡小,宗般若經(jīng),宏法空教。又數(shù)百年,至無著、天親時,兼注重對破凡外小及大空,宗深密等,宏唯識教。又數(shù)百年,經(jīng)清辨、護法至智光、戒賢,兩派言紛義繁,從事調(diào)解和會,智光、戒賢各有三時教──此即成唯識論判教所本,原文謂判教唯中國所有,蓋未詳耳──而建理之言論畢矣。于是進于真言行持諸儀軌,乃漸成俗而就衰滅,此印度大乘史之可征者。
三、禪宗在印度,僅密印心證而己。達摩入中國,于慧可亦唯導令自悟而自得之。引教以證,則為楞伽四卷。此亦與釋尊華嚴、馬鳴玄文相應者;其發(fā)端最高,而后來莫能過也。至五祖、六祖則多說金剛般若,頗近龍樹、提婆。至法眼、永明──六祖下五派以法眼宗最居后──則漸近華嚴、唯識,略似無著、世親。其后、則參究話頭,漸近密行而衰落矣。他若天臺、賢首等之創(chuàng)開一宗學者,皆可推觀得之。
四、中國儒家理學,周、程皆用修證實功得來。大程器識宏遠,規(guī)模偉大,后來之朱、陸、王、皆不能出其范圍也。朱闡說其一邊,陸又闡說其彼一邊。至王陽明則吞沒其兩邊而一之以簡易之行。王以后,則習成流俗,而理學之局亦終矣。
凡是、皆可見東方人由修證內(nèi)心、索闡遺言得來之道術(shù),其變遷歷程,與西洋人之學術(shù)進化史,截然不同:一是頓具漸布,一是漸進漸備。于此義若能審諦不虛者,則原考證“從學理上考察”之說,無論其有百千萬言,皆決然可一掃而空之矣。又按:即姑就西洋之進化史論,則依竟無居士之馬鳴論,亦可見大乘起信論之必為馬鳴作無疑,故其唯識抉擇談云:
真如緣起之說出于起信論,起信作者馬鳴,學出小宗,首宏大乘,過渡時論,義不兩牽,誰能信會?故立說粗疏,遠遜后世,時為之也。此證于佛教史實,無可諱言者。……又、馬鳴初在印度盛唱異說,中印度、則分別論流行之地也,其思想之受影響,當有其不期然而然者。及后為脅尊者為弟子──按當是為尊者剃度弟子,而傳法則為再傳也──,北去迦濕彌羅,從五百尊者筆受毗婆沙論之文,備聞一切有部諸師異論,不能愜懷,以至于別宏大乘。其取反對一切有部之思想如分別論等者,又屬應有之事,可無待言也。……馬鳴著起信論,立義雖多疏漏,然僅此一書,不足以見馬鳴學說之全而決定其真價也?捡R鳴之重要著述,已傳譯者猶有數(shù)種:一、六趣輪回經(jīng),詳談六趣生死輪回,無甚精義。二、大莊嚴論經(jīng),歸敬脅尊者,而說引凡外入內(nèi)事,又說歸依供養(yǎng)因果事,說十二因緣事。此似初入佛教時之作,猶限于小宗所說。三、佛所行贊經(jīng),與大莊嚴論經(jīng)同其旨趣,而原典文辭特美。四、尼乾子問無我經(jīng),昔人于此經(jīng)未嘗重視,然提法空要領(lǐng),而談因緣生法俗有真無,實為法性宗之要籍。五、大宗地玄文本論,此論亦有疑為偽作者,然其所談五位,義極廣博,甚可推重。所謂五位,乃談五義,非立五宗:一切諸法俱非位,談大般若經(jīng)法無自性之義;一切諸法俱是位,談阿毗達摩經(jīng)五姓齊被之義;無超次第漸轉(zhuǎn)位,談解深密經(jīng)三祇成佛之義;無余究竟總持位,談楞伽經(jīng)亂住之義;周遍圓滿廣大位,談華嚴經(jīng)帝網(wǎng)重重之義。五經(jīng)皆大乘最要之籍,而此論已概括其大義而無余──又其說果位有無量過患,故教化之用盡未來際,此即含有無姓之義,實為甚精──。是故馬鳴所宏大乘,不可但以起信一論相推測也。
此則看斯論甚輕,而斷定正由馬鳴在龍樹、無著等之前,且為從小而大之始,故得有此起信論耳。若龍樹、無著二系之說極精詳之后,唯有進之以默行耳,又烏容此粗略疏漏之起信論出現(xiàn)哉?此可見同一史實,同一方向,而可成兩相反對之結(jié)論。而望月等固執(zhí)其穿鑿之說以為是者,亦可以休矣。
于上來所說已認清楚者,則于原文“研究本問題之預備”所列九條,固不須更為辭費矣。然或有縈繞于枝詞蔓義而未能脫然者,姑略為披剝焉。
一、所云思想展進之階級,佛學與西洋學不同,已如前辨。至于時代背景,各人觀察不同:于吾及竟無居士等觀之,則馬鳴時──佛寂五六百年間──應有起信論之發(fā)生,且必馬鳴時乃有起信論之發(fā)生也。至某種思想非其時代所必須要者,則不會發(fā)生,此不盡然。佛法乃為眾生無時不須要者,特要有深證妙悟者以發(fā)之耳。至影響于后此之思想界否,亦不一定:就有影響者說,后此龍樹等說極精詳之大乘空義,無著等說極精詳之大乘有義,即由馬鳴造囊括綱要之大乘論──起信論本名大乘論──曾先立基本之影響也。就不有影響說,馬鳴出家于小乘部──無著、天親等出家,皆在小乘眾中者,龍樹明言出家菩薩即攝聲聞眾中,似至戒賢時始另有大乘眾──,時小乘之正統(tǒng)猶盛,自雖內(nèi)宏大乘,外還隨順小乘徒眾以免毀害。所宗之大乘經(jīng),及所造宏大乘之論,或密傳一二人,或藏之名山以待后世耳──案此小乘學者所以祇知馬鳴為雄于文之文章家也──。尼乾子問無我義等先傳為龍樹學,而此大乘總論亦竟可無影響于印度焉!譬如大學、中庸二篇,宋、明來在中國思想界可謂影響極大矣!然在七國、兩漢、六朝、三唐間,有何影響乎?然學、庸實非造自宋、明儒者也。一學說發(fā)生,能致無影響之故甚多,故不得謂定有影響。乃原文謂此為各國思想史所同然,佛教史亦斷不能獨違此公例,吾則謂此為東西洋各國思想史皆不必然,而佛教史尤斷斷乎不然。
二、佛在世時不然,已詳前說。佛滅后,各時代雖可作如此說,然初五百年亦非無大乘之流傳,特零散隱幽耳;六百年后亦非無小乘之流傳,且仍繁盛,特不能獨占為佛教之正統(tǒng)耳;龍樹時亦非無異派大乘,如智度論之方廣道人等;無著、世親、護法等時更可知非無異派之大乘,特在彼時要以彼代表之一派為最顯著而已。知此、則知馬鳴時雖猶為婆娑最盛時代,而馬鳴之大乘論不妨成立也。
三、四、此二段若全未知佛經(jīng)從何而有者,釋尊未命筆著書疇則不知者,然不云佛寂后由弟子結(jié)集乎?而大小乘弟子各尊所聞,以結(jié)集為大小乘契經(jīng)者,大智度論嘗言:原不必皆如來所說,或聲聞說,或菩薩說,或天人說,或鬼神說;但要須于佛法會上由佛印可者,乃得結(jié)集為契經(jīng),否則不得以契經(jīng)名,所以重圣教也。佛在世時,佛為法本,一切義皆取決于佛。佛寂后,契經(jīng)為法本,一切義取決于契經(jīng)。若契經(jīng)可由人陸續(xù)以添造者,則“依法不依人”等句,亦不足為圣教定量,憑何以證其了解之法與佛同耶?故此實自為矛盾之論也。
五、既以印度人之思想為超時間者,則當知由印度人思想之產(chǎn)物,亦為超時間者。以彼超時間之思想學術(shù),乃忽欲以時間拘之,抑何矛盾之甚!且今所譯于西洋者,固現(xiàn)流行之品,然亦有譯千百年前之亞里斯德學說者,豈此亦西洋人現(xiàn)代所新造耶?西洋人今有譯中國之五經(jīng)或道德經(jīng)者,此亦中國人今日所新造耶?且羅什所譯之百論,其長行即屬世親者,何知羅什時無著、世親未盛行于印度耶?據(jù)此類一偏之見而用為研究佛書之根本方法,宜其所見皆非矣!
六、七、八、九皆枝蔓之詞,與本問題無甚關(guān)系。
此其根本研究法既九無一當,則從此根本法以發(fā)生出文獻上、及學理上之考察,吾雖未能得讀,亦盡可置之不論,亦盡可置之不讀也!
要之、以佛學言,得十百人能從遺言索隱闡幽,不如有一人向內(nèi)心熏修印證,一朝證徹心源,則剖一微塵出大千經(jīng)卷,一切佛法皆湛心海。應機施教,流衍無盡,一切名句文皆飛空絕跡,猶神龍之變化無方。否則、祇有一切世間,于彼之事隨順假立,世俗串習悟入覺慧所見同性,而于凈智所行境界、及凈智境所流出之至教定量,終非其分,祇竄繞于一切世間從其本際展轉(zhuǎn)傳來,想自分別共所成立之名相中而已。嗚呼!東西洋之科學、哲學、文學、史學者!而日本于今日,所以真正佛學者無一人也。ㄒ姾?木硪黄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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