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輪回

　　多少輪回

　　能預(yù)感的，就像我無法知道你就是那個被我用雞蛋打中腦袋的女孩子一樣。她好奇地問我能看到哪些她不能看到的事。我說：“看到你撿到了我的錢包的份上，就滿足下你的好奇心。”

　　晚上，我把小薇帶到醫(yī)院的太平間。她有些緊張問我為什么帶她到這來。我說，你看現(xiàn)在太平間的門是不是關(guān)著的？她說是。我說你看著，到了九點會發(fā)生什么事？當(dāng)指針指向九點時，忽然太平間的門自動開了。我說，這是一個叫做安的醫(yī)生從太平間里走出來，要去查房了。

　　小薇驚恐地睜大眼。我告訴她，這個叫安的醫(yī)生，半年前死于癌癥。他是個孤兒，生性不合群，生前是個工作狂，妻子不能忍受就和他離婚了。他死后沒有人為他料理后事，就一直停放在太平間。他總以為自己沒有死，每到晚上九點，就會走出太平間，像生前一樣去病房查房。

　　小薇勉強地笑笑：“你是因為我今天捉弄了你，故意嚇我的吧？”我說：“我才沒有那么小氣。”這時，剛打開的太平間的門一下子合上了，我說：“你看他查房回來了。”

　　薇沒命地逃。

　　三、我是王子，她是公主

　　認識了薇，我依然很孤獨。我很少聯(lián)系她，喜歡一個人呆在家里，什么也不想。有時憂郁彌漫開來，我就莫名的煩躁和不開心。這天，薇打電話給我，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我問她，她說到了就知道是哪里了。我故意逗她：“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跟你去，我怕被你拐賣了。”

　　我們來到了一個孤兒院。當(dāng)時正好有一群孩子正在跳舞。他們跳得很投入，和著節(jié)拍，舞步整齊。我好象自己也成了孩子中的一個，心隨著他們在舞動。一會兒，舞蹈結(jié)束了，就有許多孩子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的游戲。一個大點的男孩子扮成老鷹，張著手臂，裝出很兇的樣子，奔來跑去。“小雞們”則藏在由一個脖子上系著紅領(lǐng)巾的小孩子扮成的“老母雞”后面，叫著，笑著，躲避著�？粗�他們天真可愛的樣子，我一下子忘掉了自己不快樂的童年，忍不住笑了。

　　小薇告訴我，這些孩子不僅是孤兒，而且是聾啞人。我很吃驚，問她剛才那些跳舞的孩子不會也是聾啞人吧？小薇說：“是的。他們雖然生理上有缺陷，但他們的心智也許比有的正常人還健康。你不覺得他們很快樂嗎？”

　　回來的路上，我想了好多。雖然有時我很不為人理解，但和那些聾啞孩子來說，我又不知幸運了多少。我沒有理由不快樂。

　　小薇說：快樂是一種心態(tài)，心里的空間是有限的，如果我們經(jīng)常想一些煩惱的事，就無法再容下快樂。

　　她在地上，用一些磚頭圍成一個圓。我問她做什么，她說，咱們玩王子追公主的游戲。她就走到磚頭圈里，向我招招手說：“這就是一個城堡，我現(xiàn)在就是公主，你就是一個王子，你來向我求婚啊。”我忍俊不禁。她繃著臉說：“嚴肅點，做游戲也需要敬業(yè)精神。”我“哈哈”大笑了笑，就退后幾步，然后走上前，右手放在胸前，低下身子說：“尊貴的公主殿下，我是莫須有王國的王子——怕咳嗽的貓，你的美麗讓我難以自制，我來向你求婚，希望你能做我們王國的王妃，這將是我們國民的榮幸。”我連說了幾次，她低著頭不語。我說，你怎么不說話啊。她說，人家公主害羞嘛。我說：“故作害羞狀的公主殿下，請看在我不遠萬里、很有誠意，又長得英俊瀟灑的份上，你就從了吧。”她抿著嘴笑出聲來：“油嘴滑舌，油腔滑調(diào)，不嫁。”我踢了磚頭一腳，厲聲說：“真的不嫁？”她很干脆：“不嫁！不像王子，卻像強盜。”我說：“好啊，我現(xiàn)在就作一回強盜，正好把你搶了去，做壓寨夫人。”說著，作勢去抓她。她小兔似的跳出“城堡”，然后小鹿似的跑掉了。

　　四、小星星，眨眼睛

　　過了幾天，小薇又約我出去。我說，我不當(dāng)王子了，有名無實很辛苦。她在電話那一頭笑，說：“做王子不辛苦，做失戀的王子才辛苦。”

　　原來她約我去捅馬蜂窩。這個馬蜂窩長在孤兒院旁邊一棵老樹上，經(jīng)常會有馬蜂飛下來“問候”孩子們。

　　晚上，當(dāng)馬蜂回窩睡覺了，我和薇悄悄地來到樹下，點燃裹在一根樹枝上的麥桿，燒向蜂窩。蜂窩一點著，我喊了聲：“跑！”便撒腿就逃。跑了幾步，聽到小薇“哎喲”大叫，我想糟了，她肯定是被馬蜂蜇到了。我忙跑回去拿衣服遮在她頭上。這時，有幾只幸存的馬蜂報復(fù)了，我被蜇了幾個大包。當(dāng)我們跑到安全地帶時，小薇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我說：虧你還笑得出，剛才蜇哪了？她說，沒有蜇到。我說，那你“哎喲”什么？她說，你一個大男人，不照顧我就自己先跑了，我不叫你怎么回來？現(xiàn)在看到你頭上這幾個發(fā)亮的大包，我不笑才怪。我說：你是不是不捉弄我就不開心��？她點點頭說：你知不知道你用幾個雞蛋打了我的頭？是四個！我才捉弄了你兩次，你很冤枉是不是？我摸著頭上的包，只有苦笑。我想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小薇的。

　　她看我的樣子就說：“好了啦，這次是我不對好不好？為表示我的歉意，我?guī)�你去看星星，然后唱歌給你聽。”她拉著我的手，我們跑到一塊空曠的地方，坐下來，抬頭看天空。夜色在淡淡的月光中，顯得很美。天上的星星真多，一個挨著一個，有幾顆看上去離我們好近好近。小薇說：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會有多少星。她指著很明亮的一顆星說，看，這就是我。然后她唱起了兒歌：

　　“小星星，眨眼睛，一閃閃，亮晶晶……”

　　回來的路上，有幾只螢火蟲跟著我們，小薇很興奮。我轉(zhuǎn)過頭對著螢火蟲說：“你們不要跟著我們了，好不好？”小薇的臉一下子變得白了：“你在和誰說話？”我說，我在和一個死去的小孩子說話。小薇讓我不要嚇?biāo)�，我告訴她，這地方陰氣很重，所以，每到晚上就會有一些生前喜歡夜生活的人出來玩，有的淘氣的小孩子便會提著燈籠到處轉(zhuǎn)。這只螢火蟲就是他們的燈籠。聽了我的話，那些螢火蟲果然飛走了。

　　小薇的身體很發(fā)抖地說：我被你嚇倒了。我的腿發(fā)軟，走不了路了。你背我……我沒辦法，只好把她背起來。走了一段路，她忽然說：“我忽然想到了一本小說。”現(xiàn)在她竟然還有這心情。我就問是什么小說。她說，當(dāng)然是《西游記》啊。我說，你罵我是豬八戒啊，那你不成了我媳婦？她“咯咯”的笑。

　　到了她家樓下，我累得氣喘吁吁。她看到路邊有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就一下子從我背上跳下來，飛也似的跑過去，買了兩支回來。我說你不是腿發(fā)軟嗎？她遞我一支糖葫蘆說：你真以為我膽子那么小啊。我只是不想走路而已。你背了我那么遠，我送你一支糖葫蘆，很公平吧？我故意不去接，惡狠狠地說：像你這么狡猾的家伙，看誰敢娶你？她很不在乎：你啊。深更半夜你背了我那么久，你一定要對我負責(zé)啊。我說：我還想多活幾年呢，被你這么折騰下去，我會少活好幾年。她忽然一下子神色變了，黯然地說：放心吧，我肯定會死在你頭里。

　　后來我很恨自己當(dāng)時竟然沒有聽出她話里的意思。我能預(yù)感到小胖的死，但在她的面前，好象所有的功能都失靈了。也許是因為我真的愛上了她，面對心愛的人，就算是再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你也只是向好的地方想。

　　五、第四次捉弄

　　如果知道小薇會死，我一定不會離開她的。

　　一個月后，在從福建回北京的飛機上，我正在看一本小說——梁羽生的《云海玉弓緣》，這時聽到“嘀”的一聲響，很象是我手機短信的聲音。但我想在萬米的高空，手機已經(jīng)關(guān)了，也沒有信號，不會是短信。當(dāng)我走下飛機，取出手機，發(fā)現(xiàn)手機竟然是開著的。我很奇怪，我清楚記得在飛機起飛前，按照漂亮的空中小姐的吩咐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

　　一條短信跳了出來：大貓王子，當(dāng)你看到這條短信時，你的公主已經(jīng)不在了。如果想她的話，就去這個網(wǎng)址看看她。另外，我想告訴你，我也喜歡《云海玉弓緣》，因為我喜歡厲勝男……

　　這是小薇給我的最后一條短信。我找到她家時，得知她昨天已經(jīng)病死了。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我不愿意相信這是事實。而且，那條短信明明是今天發(fā)過來的啊。

　　我打開那個網(wǎng)址來看，原來是她的博客，名字叫——盤絲洞里不會游泳的小鴨子。

　　在她博客里，大多是她病情日記。她從小就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沒有人知道是什么引起的。有一個國際知名的醫(yī)生下結(jié)論說她活不到九歲生日。她卻頑強地活到了十九歲。她寫道：我不能在死亡面前，還沒有和它交鋒，就失去了生的勇氣。

　　她的最后一篇博文是寫給我的：大貓王子，你曾經(jīng)用四個雞蛋打了我的頭，我也要捉弄你四次才公平。我已經(jīng)捉弄了你三次。我曾說過，要嫁給你，可是，我做不到了。這算是我對你的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捉弄吧：）……

　　我的淚從臉上無聲地滑過。

　　六、我看到了鏡子中的她

　　幾天來，我一直沒有好好地吃一次飯。我的腦子里都是小薇的樣子。當(dāng)失去她時，才真正知道這個名字對我很重要。

　　我想看到她。我想起來曾經(jīng)聽人說，在床前放一面鏡子，當(dāng)凌晨兩點時，就會看到鏡子里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最想念的那個人。我決定試試。

　　我焦急地等著。時間終于到了凌晨兩點，我看到鏡子里出現(xiàn)了一個人的樣子，開始很模糊，漸漸清晰起來。我叫了一聲：小薇！就見鏡子里的她依然俏皮地眨著眼睛，沖我甜甜地笑。我撲過去，用手去摸鏡子里的她。她卻搖了搖頭，作了一個接電話的手勢。我趕快把床頭的電話拿起來，便聽到了小薇的聲音，她在唱：

　　“小星星，眨眼睛，一閃一閃，亮晶晶……”

　　我對著話筒語無倫次地說：“小薇，你告訴我，你還活著。你去哪了？你為什么不來見我？”兒歌唱完了，電話里一片“嘟嘟”的盲音。再回頭看鏡子，小薇不見了。

　　我心痛地頭要裂了。我忽然想到，既然小薇能打電話過來，我就可以回撥過去。于是，我拿起電話就按了回撥鍵，話筒里卻一點聲音沒有。這才想起來，我的電話早在一個月前就壞掉了，本打算出差回來再請人修的�？墒牵�我剛才真的聽到了小薇在唱歌啊，難道是我的幻覺？！

　　當(dāng)我第二天再打開小薇的博客，上面竟然有了一些更新過的文字：大貓王子，昨天看到我了吧？我是不是還很漂亮？相信我，無論在哪里，我都會做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我也相信你，有沒有我在身邊，你都會很快樂。答應(yīng)我，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當(dāng)我想你時，我會提著螢火蟲的小燈籠來看你……

　　當(dāng)我想走近你，

　　你卻轉(zhuǎn)身離去，

　　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輪回，

　　才有我們的偶然相遇……

　　我知道小薇一定會來看我的。我等著下一個輪回，與她的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