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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后媽

  我的后媽

  如果當時我不那么任性,如果當時我再體諒一點媽媽,那么她就不會給我縫這條褲子,也不會因咬線頭而感染病毒,然而此時說什么都晚了,我的萬千悔恨只能化成一句痛徹肺腑的——“媽媽!”

  都說“女兒是媽的小棉襖”,可我從小就跟爸爸親。因為打記事兒起,我媽就是個精神病。雖然平時她最疼我,可犯起瘋來每次都把我鎖進院里的小黑屋,任憑我嚎破嗓子也不放人……因為她這份瘋,我缺了上百節(jié)課,降過兩次級,直到十六歲才上了初中。

  上初一那年,我無意中聽說了自己的身世:原來我的親媽早死了,現(xiàn)在的媽是我爸給我娶的后娘。這一發(fā)現(xiàn)令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平時對我好,那全是裝的呀!看看她每次犯病的時候吧,那后娘的狠心可就露出來了。想想這些年為了給她看病,爸爸累成了什么樣?我更是穿得象丐幫長老,這個后媽真可恨啊……

  十六歲的姑娘可不小了,我出落得亭亭玉立,雖說比同學(xué)們大了幾歲,咱可是算得上校花啊。青春少女哪有不愛打扮的,那年正流行一種體形褲,誰要是穿上得讓我羨慕死,我多希望能有一件呀……

  沒想到,我那個后媽還真給我買了一條,她說是正牌貨,不是那種仿冒的次品。我心里這個美呀,也忘了這么久都沒理她,親親熱熱又叫了她一聲媽。看她當時那個高興勁兒……唉,她要是我親媽就更好了。

  穿著體形褲上學(xué),在女生的紅眼和男生的媚眼中走過,我都快美死了。不料樂極生悲,放學(xué)路過那個工地,不知從哪里竄出來一條大狼狗,上來就咬我的腿。“媽呀!”我慘叫著本能的收腿,還好沒咬到,可是體形褲被狗牙劃了個大口子。一些神經(jīng)質(zhì)女生看到了直笑,“這狗都瘋了半年多了,怎么偏咬你呀?是看見你穿了便宜貨吧?什么破褲子一咬就破了,還臭美呢……”我氣得滿臉通紅,一溜煙跑回了家。

  進門我先把體形褲脫下來,當著媽的面扔在了地上。媽媽瞪眼睛看著我,爸爸忙問怎么回事?等弄明白原委,他非但不同情我還罵起來了:“你讓狗咬了跟你媽來什么脾氣?咬了就咬了,這么大丫頭自己縫去!”我沒好氣的對爸嚷:“縫,縫,縫!你就知道縫!從小到大,我哪件衣服不是打了補丁的?都怪你,娶來了一個瘋婆娘!”

  媽媽在一旁呆呆看著我,嘴巴張了兩下,想說什么終究沒說出口。爸爸火了,拎起拖鞋就想打我,媽媽連忙把他抱住。我白了媽一眼,“別在這假慈悲了!你犯起瘋病來咋對我那么狠呀?”這句話氣得爸爸比媽還瘋,我嚇得飯也不敢吃就跑掉了。

  下午上課我餓的肚子“咕咕”直叫,不料媽給我送飯來了,看她那個假模假式的樣兒,再想到爸今天罵我的話,我心里真是恨啊!當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我陰陽怪氣地說:“你誰呀你?”媽生氣了,“你媽你也不認識了。”“我媽?我媽早死了!大伙兒都看看啊,你們總笑我老大不小才上初中,你們知道為什么嗎?就是因為這個后媽!她經(jīng)常裝瘋虐待我,把我鎖起來不讓出屋,要不我這么才高八斗怎么會降級啊……”媽氣得直哆嗦,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最后放下飯盒走掉了。

  接下來幾天我撐著面子不理她,她倒是不記分,還幫我用熱毛巾敷那條被狗咬青的腿。我心里是越來越后悔的,這些年她除了犯病時,對我真和親娘一樣啊……可是那句道歉怎么也沒說出口。

  沒有多久,媽媽突然又犯瘋了。這次她不關(guān)我了,而是自己躲在屋里不出來。這還不算厲害的,她臉也不洗,飯也不吃,連水都不喝一口!爸爸自然怪到我頭上,說是我給氣的。這時我的嘴又不饒人了,“她關(guān)了我那么多次,這次就當是報應(yīng)吧!”媽媽在一旁聽了,一邊打哆嗦一邊無限痛苦地看著我……

  爸爸抬手給了我一個大耳光,“你說的是人話嗎?你這是對媽說的話嗎?!”我氣壞了,歇斯底里的哭喊道:“她不是我媽,我早就知道了,她是后媽!”話還沒說完爸爸就急了,不由分說伸手揪住我的領(lǐng)子,象抓小雞兒似的把我揪出了房門。

  在走廊里爸爸的眼睛紅了,“你知道她不是你親媽了?可是她哪樣做的比親媽差?她有病你不幫她治,還說這種話……”這時爸的那巴掌還在我臉上疼著呢,我瘋狂的叫著,“她是個瘋子,瘋子!你聽說過瘋子能治好的嗎?要不你象《范中進舉》那樣,給她一巴掌試試……爸的第二巴掌馬上主來了,打的我眼冒金星。在金星里我看到爸爸突然流了淚,“這些年你煩她是個瘋子,恨她是個瘋子,可你知道她是怎么瘋的嗎?”我搖搖頭,“關(guān)我什么事,我怎么會知道。”爸爸擦擦眼淚,“你親媽生下你沒幾個月就死了,我一個大男人怎么帶奶娃娃?你現(xiàn)在的媽不嫌棄我們爺倆,嫁進來就開始養(yǎng)育你……”

  我一下子沒了聲音,原來是這樣?爸爸說,“那時她多年輕啊,我也勸過她再生一個,她就是不干,說再生一個你就成了小白菜了。你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她是打心里疼你呀!三歲那年,你這個淘氣包在奶奶家院里玩兒,不知怎么掉到了一口機井里。你媽當時就不行了,一口氣悶過去,再睜開眼就不太清醒了。最后用了好長時間、好多辦法總算把你救出來,可是你媽這病根算是落下了,一犯病就怕你丟怕你出事,非得把你鎖起來才放心……”

  聽到這里我如遭雷亟,好半天都出不了聲兒——媽媽,原來你一直這樣愛護我?一直把我當成親生女兒來疼的呀!可我卻把你當成了仇人……我痛哭流涕,心里那份悔恨簡直沒法形容。

  急急向屋里奔去,我要叫她一聲親媽,我要向她道歉,我要讓她得到一個女兒最大的尊敬……可是我們驚恐的發(fā)現(xiàn),媽媽已經(jīng)昏倒在床邊渾身不停的顫抖著。爸爸連忙倒來一杯水,媽媽睜眼一看頓時喊叫起來,還把那杯水打翻在地上……

  從此我的媽媽,她再也沒有明白過一分鐘!她顫抖,她哭喊,她發(fā)現(xiàn)野獸一樣痛苦的聲音……急急忙忙把媽媽送進醫(yī)院,她已經(jīng)不行了,來不及搶救就永遠離開了我們……

  那一刻我哭成了淚人,媽媽呀,她在最后聽到的聲音竟然是女兒無情的諷刺,讓我怎么對得起她?親友們一邊哭一邊勸解著我,和媽媽長得最象的三姨更是把我摟在懷里。

  守靈的夜啊又冷又長,三姨為我拿來被子圍在身上。被子在今天的忙亂中刮開了一道口子,三姨一邊和我說話,一邊用針線默默地縫著……當她縫好了,把線頭放在嘴里輕輕一咬就斷開了線。我看著她熟悉的動作,“三姨,你真象我媽,她咬線頭就這么利索。”三姨慘然一笑,“這個小動作還是你媽教我的呢,她做活兒可靈巧了……”

  可是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從模糊漸至清晰,突然出現(xiàn)在我腦中!顧不得是半夜,我雙腿發(fā)軟的跑到鄰居家門口,瘋狂的敲開門,徑直奔到他家電話機旁邊,哆嗦著撥通了生物老師家的電話,“老師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課堂上講過,狂犬病不光通過破損的皮膚,如果人口接觸了瘋狗唾液也可能傳播?”當聽到那個肯定答案時,電話從我手中滑落,我一頭栽倒在地上……

  聽了我的話,第二天三姨要求了檢驗,我的媽媽,果然是因為狂犬病去世的!三姨哭著說,“怪不得她怕水怕光啊!可她從來沒有被狗咬過,又怎么會……”我臉色慘白,默默走到衣柜前面瘋狂翻找起來。親友們都嚇壞了,以為我受了刺激上來拉我。我掙扎著,什么也不管只是翻啊,找啊,終于被我找到那條體形褲——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上面,是媽媽整整齊齊縫好的針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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