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智通判獻策欽差府 勇傅恒擊鼓巡撫衙

  張廣泗離開晉省第二日,喀爾吉善便給傅恒轉(zhuǎn)來臨縣十萬火急文書,稟報飄高“嘯聚五千匪眾,圍城三日,城中軍民奮力拒敵。賊在城四周扎下營盤,似有必下之意。目下城中疲兵不過千數(shù),民眾三萬,仰賴城堅池深勉力相拒,其勢不能持久。懇請憲臺速發(fā)大兵以救燃眉”云云。說得危急萬分。傅恒看完,鼻尖上已是沁出細汗:歷來文報都說馱馱峰僅有千余匪眾,哪來這“五千”人數(shù)?張廣泗是個驕將一望可知,又派了三個只曉得“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混丘八來帶山西瘦弱營兵,自己又沒親自前往,勝負之數(shù)固然兇多吉少,這“失機誤國”四字罪名也實難承當。

  傅恒思量片刻,將原件密封了,立刻坐下來給乾隆寫奏章,詳述來晉省情形及與張廣泗交割兵權(quán)事宜過程,未了寫道:“臣今夜即離省城前往雁門關處置軍務;鸺睅к姳家u黑查山馱馱峰,搗敵后路,以‘圍魏救趙’之計,暫緩敵勢,徐圖殲滅。斷不以此區(qū)區(qū)一隅之地,烏合數(shù)干之匪再致圣躬慮念,無比愧惶匆匆急奏。”寫完奏章,又給劉統(tǒng)勛寫信,請借調(diào)吳瞎子來軍前效力,以資防衛(wèi)。

  “這三件用八百里加急發(fā)往軍機處。”傅恒寫完,擲筆舒了一口氣,把文書遞給戈什哈:“叫我們的人備馬,今夜就去代州雁門關!”話音剛落,外頭便報進來說,“離石州通判李侍堯拜見傅大人!”傅恒看看天色已經(jīng)麻黑,此刻心急如火,哪里顧得上見這個小小通判?擺手吩咐:“就說本欽差已有令諭,文官現(xiàn)在一概不見!”

  “扎!”

  “回來!”

  剎那間傅恒改變了主意,離石與臨縣相鄰,不過百里之遙,必定詳知敵情,叫進來問問也好。思量著道:“你們準備行裝,我見見這個人。”又轉(zhuǎn)臉對捧著文書發(fā)愣的戈什哈道:“你站著干什么?匪徒遠在千里之外,你就昏了頭?”戈什哈忙道:“我是老兵了。您沒有最后發(fā)令,我不能動。”傅恒這才擺手命他辦差,已見李恃堯快步趨入。

  “李侍堯,嗯……”傅恒按捺著心中焦躁,緩緩邁著方步,直到李侍堯行禮起身才道:“我在鄂善的門生錄上見過你的名字。‘侍堯’,名字很出眼,就記住了,可是的么?”李侍堯一雙精明的三角眼閃爍生光,一躬身道:“那是鄂大人誤記。卑職是天子門生。萬歲爺親自取中,親自賜詩,親自‘罰’我來山西任通判的。”傅恒這才想起乾隆親赴考場取中一個狂生那件趣聞逸事,不禁失笑道:“這事我早聽說過,只不知道你就是那人。不過這會子我忙得很。顧不上和你這狂生逗趣兒。你來見我有什么事?”

  李侍堯道:“我剛見過喀中丞。那邊一個清客跟我說了黑查山目下情形,來見欽差獻計!”“你倒伶俐。”傅恒雖覺李侍堯過于鉆營,但也頗喜他聰敏,說道:“這是臨縣的事,你是離石通判,別的州縣事你也要伸手?”話音剛落李侍堯便道:“六爺這話錯了。”

  兩旁幾個戈什哈都是一怔。以傅恒少年高位,又是皇親國戚,權(quán)重爵顯,來見傅恒的官成百上千,腹非心謗的盡自也有,但這么一個芝麻官,當面指責傅恒“錯了”的,卻是見所未見。正擔心傅恒發(fā)作,卻見傅恒無聲一笑,問道:“我怎么錯了?”“我李侍堯以國士自許。國士當以天下事為事。”李侍堯在燈下俯仰有神,朗聲說道;“這就是我的職守,臨縣和離石唇齒相依。唇亡齒能不寒?”傅恒沉吟著,默然注視李侍堯。他一時還弄不清,這人是有真才實學,還是專來投機取寵的。半晌才道:“不說這些空的。你有什么計獻我?”

  “圍魏救趙。直搗匪穴,以解臨縣之危!”

  傅恒仰天大笑,說道:“果然有識見!不過我已經(jīng)想到了。今夜就啟程往雁門關調(diào)兵,先攻山寨,再徐圖進取。已經(jīng)奏了當今圣上。”李侍堯見傅恒用譏諷的眼神盯著自己,只是微微一唔。說道:“我明臼大人瞧不起我。因為我官小嘛!”說罷打千兒,行禮,告辭。傅恒見他如此無禮,頓時氣得手腳冰涼。斷喝一聲:“站。”

  “六爺!”李侍堯穩(wěn)穩(wěn)重重站定了,轉(zhuǎn)身若無其事地問道:“您有事?”

  “我對下屬太放縱了,慣得他們毫無禮貌。真是小人難養(yǎng)!”傅恒臉色雪白,“我這里放著多少大事,破格接見你,聽你自夸‘國士’,獻無聊計,怎么是瞧不起你?你放肆到極處了!”

  李侍堯盯著傅恒兇狠的目光毫無懼色,突然一笑,說道:“請問大人:這里到代州雁門關是多遠?”

  “七百二十里。”

  “不吃、不喝、不睡、用快馬,也要兩夜一天。”李侍堯說道,“從代州到黑查山,走回頭路再往西南,又是八百里,幾千人馬奔命,至少要十天!這樣的‘圍魏救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傅恒聽了,吃一大驚!想不到自謂的“圍魏救趙”妙計,只是掛一虛名不切實情。傅恒吃力地向前跨了一步,凝視著咄咄逼人的李侍堯,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囁嚅了半晌,終于說了出來:“沒想到全盤有誤……先生……”他很快就口齒流暢了,“愿先生諒我傅恒孟浪,必有妙計教我!”說著一揖到地!

  “六爺,我怎么當?shù)闷穑?rdquo;李侍堯見傅恒如此肯污尊降貴折節(jié)下士,連忙還禮,說道:“芻堯之見,也未必就好,而且是一步險棋,怕六爺也不見得能采納。”傅恒一把扯過椅子,將李侍堯按坐下去,一邊吩咐人上茶,自己也坐了,在椅中又是一拱,說道:“兵兇戰(zhàn)危,哪有萬全之策?比我的好,我就用。”

  李侍堯躬身還禮,坐直了身子侃侃說道:“黑查山匪眾嘯聚馱馱峰已有十幾年。只是去年飄高和一女弟子前去傳布正陽教,才真正扯旗放炮大干起來——原來都是亦匪亦農(nóng),抗拒官府賦稅,逼勒大戶減租免租。官兵衙門來,他們上馱馱峰山寨,官兵去了他們再下山仍舊種田。其實,康熙年間這里還是一片太平。圣祖爺西征回來,東渡黃河,路過臨縣,百姓們曾捐燕麥一千石,車推肩扛送到軍前,圣祖寫了‘民風淳厚’四個大字,至今碑碣尚在……

  “但到雍正二年之后,接連來了幾個壞縣令,急征暴斂,苛捐雜稅,名目繁多,拼命地撈——倒也不為貪污,是求得個‘政績卓異’考評,弄得財主佃戶一齊精窮。你想,這山寒土薄之地,火耗銀加到一錢七分,能有不反的么?”李侍堯看一眼傅恒,說道:“六爺別以為我扯得遠,其實這是致亂之源。這次即使蕩平匪亂,大軍一去仍舊是原來模樣!”

  傅恒身子向前傾了一下,微笑道:“我不是不耐煩聽。我急于聽聽你的解圍良策。”

  “臨縣離省城四百里地,黑查山只有三百余里。我們離石到黑查山約三百里,”李侍堯目光幽幽閃爍,“欽差從省城點精銳五百名,由此向西,我星夜回縣——為防黑查山匪眾滋擾我離石,我訓了兩千民兵,已經(jīng)集結(jié)了一千。我?guī)癖赡舷虮毕蚝诓樯,我們在馬坊會兵,趁虛進襲黑查山。這才是真正的奔襲。飄高他們就是想到了欽差要調(diào)雁門關的兵,才放心大膽地攻打臨縣。一來攻州打縣易造聲勢,可以籌措軍餉,二來打下臨縣,馱馱峰就更有憑借,就是大兵壓境,西逃陜北也極便當?shù)摹?rdquo;

  傅恒心里忖度,這確是一步險棋,但也確實占了出其不意和兵貴神速兩條先機。思量著,問道:“據(jù)你所知,飄高到底有多少兵力?”

  “五千人是斷然沒有的。”李侍堯笑道:“地方官報匪案,這是常用的伎倆。敗了好交待,勝了好邀功。”他詞鋒一轉(zhuǎn),變得異常犀利:“但請大人留意,當?shù)匕傩诊柺芄俑倍,助匪拒官出來幫打太平拳,趁火打劫的事,那是有的。所以聲勢就大了?rdquo;

  傅恒思量著,有這一千五百名生力軍,奇兵突襲,確實可以一戰(zhàn)。即使打不下馱馱峰,范高杰所帶雁門關兵馬正好接應過來。所以雖然險,幾乎是萬無一失。想起先祖公富察海蘭率一千鐵騎突襲揚州,攻城時被守城明軍用鐵鉤子勾了鎖骨帛上城墻,砍斷吊桿仍舊殺得明軍狼奔鼠竄。這位青年貴族頓時渾身熱血沸騰,“唰”地站起身來,說道:“大丈夫立功,在此時也!”又轉(zhuǎn)臉對李侍堯道:“你不要回離石,就留我身邊參贊軍務。我給你參議道名義。差使辦下來我專折奏明圣上!事不宜遲,我現(xiàn)在就去巡撫衙門要兵要餉。你寫信傳令,叫你離石一千民兵,限三天之內(nèi)抵達馬坊待命!”

  “是,卑職明白!”

  傅恒不再說話,將劍佩在腰間,帶了幾個親兵飛身上馬,潑風價一陣狂奔,在黑夜街衢中直趨巡撫衙門。

  此時已到亥時時牌,三月末天氣,夜深氣涼,又陰著天,巡撫衙門早已四門緊閉,昏黃的燈下,幾個戈什哈守夜無聊,坐在倒廈檐前撮花生米吃酒閑磕牙兒。聽得馬蹄急響,忙都站起身來,驚愕張望間,幾個騎馬人已飛身下來。門官廖清閣忙吆喝道:

  “什么人?站!”

  “是我。”傅恒一手提馬鞭,一手按劍大踏步過來,昏燈下也看不清他臉色,只道:“我是欽差大臣傅恒,有急事要立刻見喀爾吉善。”

  廖清閣覷著眼看了半晌才認出是傅恒,忙笑道:“卑職立刻去請。不過這會子我們中丞已是睡下。一層二層稟到后堂,得一陣子呢。中堂爺且坐,我們這就進去!”說著打個千兒,帶了兩個戈什哈,開了儀門進去。傅恒滿心焦躁,來來回回兜著圈子,計算時辰。見到喀爾吉善,通知駐防旗營調(diào)兵,集結(jié)訓話,就算立刻出發(fā),也到子未丑初時分,今夜還能趕多少路?思量著,抬頭看見東墻柵里那面積滿灰塵的堂鼓,靈機一動,一把推開柵門。進去,倒過鞭柄猛擂起來。沉悶“咚咚咚……”的響聲立時響徹四方!

  喀爾吉善下午和藩司薩哈諒會議給代州大營輸糧運草、優(yōu)恤軍屬一應事宜,回衙打了一陣雀兒牌,剛剛摟著五姨太太“小喬”睡下,事體沒完,便聽前頭堂鼓急雨般響起。披衣趿鞋開門出來,見幾個丫頭仆人正手足無措地站在二門口向這邊張望?柤茮]好氣地問道:“外頭這是怎么的了?太原城進來響馬了么?”說話間二門也被敲響;外頭廖清閣喊道:“中丞爺,欽差大人傅六爺要見中丞,有急事!”小喬這時才穿好衣服,抱著袍靴出來,幾個家人就在檐下為喀爾吉善換穿官服,忙得團團亂轉(zhuǎn)。

  “亂來!”喀爾吉善心里大不高興,一邊大步往外走,心里暗罵:“走到哪里攪到哪里!”口中卻問廖清閣:“六爺說有什么事?是不是來傳圣旨的?”

  “不大象。不過六爺象是有軍務,帶的幾個人都是全副武裝。連牛皮甲都穿著。”

  “你去叫他們開中門,我在簽押房這邊出迎。”

  廖清閣飛跑出去,不一時便中門洞開?柤埔荒X門子光火,此刻也清醒過來:來者是少年新貴,是萬不能得罪的。眼見傅恒威風凜凜虎步進來,喀爾吉善滿臉笑容迎上去,說道:“六爺,真嚇我一跳!正在后頭寫折子呢,這邊鼓砸得山響。老實說,我還沒聽過這擂鼓的聲音呢!”

  “無事豈敢夤夜攪擾?我是事急抱佛腳啊!”傅恒微微一笑,隨喀爾吉善步入簽押房,也不坐,就站著將自己要立即奔襲馱馱峰的計劃說了,……“現(xiàn)在我什么都不要,給我點五百精壯人馬,明天告訴薩哈諒,每人家屬送三百兩銀子。我這里坐等,立刻就走。”

  喀爾吉善真的嚇了一跳:“六爺,這不是兒戲吧?這種事我只在戲上見過。”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語氣變得莊重平緩,蹙額說道:“這里離黑查山三四百里,山高林密路險,幾千匪徒盤踞其中,這樣子奔襲,風險十分大。萬一有個磋跌,我們這邊無法向朝廷交待。五百人倒是小事,銀子也好辦,就巡撫衙門的護營也就夠了,只是……”他連連搖頭,不再說話了。

  “你在戲上見過,我在書里讀過。”傅恒一點也不想和這個琉璃蛋兒巡撫磨嘴,陰冷地一笑,轉(zhuǎn)身走向書案,提筆在宣紙上寫道:

  著由山西巡撫衙門立即提調(diào)五百軍士速赴欽差大臣傅恒處聽命。

  此令!

  寫畢,遞給喀爾吉善:“給你這個,放心了吧?”喀爾吉善略過一眼,突然大笑道:“中堂,我也是個七尺大丈夫!兵,你立刻帶走。這個手令我不要,與大人榮辱共之!”說罷就燈上燃化了那張手諭。傅恒驚異地望著喀爾吉善,說道:“是個滿洲好漢!”

  第二日傍晚,傅恒的八百里加緊奏折遞到軍機處。這晚恰是訥親當值,見是盜匪圍困州縣的急事,一刻不停地命軍機處當值太監(jiān)秦玉速往養(yǎng)心殿稟報,自己跟在后頭到永巷口等候旨意。過了不到一袋煙功夫,高無庸便帶著秦玉一起過來,“命訥親即刻見駕。”

  “地方官諱盜誤國,情殊可恨!”乾隆看了奏折和急報文書,輕輕推到一邊,說道:“山西一直報說飄高只有一千多人。何來這五千匪眾?這些事軍機處不去核查,上書房也不管,真不知你們每日都做些什么!”訥親原先還想解釋幾句。聽乾隆數(shù)落的,也包括自己在內(nèi),只好咽了一口唾沫,笑道:“皇上責的是。這里頭有個講究,文官為了求個好評,總要粉飾太平,把自己的治績說得花團錦簇;武官呢,靠剿賊捕盜發(fā)財,總把敵情報得兇險無比。莫如每縣都設一個巡檢分司,不歸縣令統(tǒng)轄,隸屬當?shù)伛v軍。這樣文武互為監(jiān)督,情形或者就好些兒。”乾隆想了想,笑道:“岳飛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如今文武官都怕死、都愛錢,世風日下如何是好!把這幾份折子留下。你去一趟十四貝勒府,把山西匪情和傅恒措置方略稟一下十四爺。如他沒有意見,你就不必過來。要覺得很不妥當,你今夜再進來一趟,把十四貝勒的話帶給朕。朕今晚不進內(nèi)宮,就在這里披閱奏章。”

  訥親連連答應著退了出去。乾隆嫌燈光太暗,叫人又在身后點了兩支大蠟燭,一份一份檢看各地奏章。因見到高恒奏報江西匪眾土崩瓦解,羅霄山一帶已經(jīng)廓清。乾隆略一沉吟,提筆蘸了朱砂批道:

  好則好矣,了則未了。匪首渠魁何在?傳囚進京來給朕看!爾未親臨前敵,何以知其‘已經(jīng)廓清’,爾果赴羅霄山乎?朕見爾亦少不更事,效伊等之欺爾,轉(zhuǎn)而欺朕之天聰耶?不擒匪首一技花來京驗看,朕不信也!

  寫了撂在一邊。又翻看一份,是尹繼善在南京設立義倉、平素積糧,荒時賑濟的條陳。乾隆想放過一邊,又取回來,批了幾句:

  知道了。此為實心任政之舉,休避怨嫌放膽做去。江南財賦根本之地。人文薈萃之鄉(xiāng),有你小尹在,不勞朕心。

  寫完這才細看傅恒的折子,參酌了臨縣的報急文書,又沉思了一會兒,援筆寫道:

  爾之詳細羅列到山西情形,欲為異日規(guī)避處分留地步耶?此番欽差首務即剿馱馱峰飄賊,爾日事應酬,使敵人坐大,此咎將誰任之?江西匪眾已殄滅矣。山西如有磋跌,即使朕不加罪,汝有何面目見朕?

  他仰身嘆息一聲,突然想到了棠兒,正想撫慰勉勵傅恒幾句,高無庸進來報說:“訥親和十四貝勒請見,在永巷口。宮門已經(jīng)下鑰,得請旨才能開門放人。”

  “快請!”

  乾隆說著偏身下炕,因身上只穿了件袍子,忙命人系了腰帶,又套了件月白緙絲府綢夾褂,穿戴剛停當,訥親和允禵已經(jīng)進來。見允禵要行大禮,乾隆忙一把扶住,滿臉都是笑,說道:“十四叔,往后私地見面免了這一層!小時候我和老五常滾在你懷里,扭股糖似的要蟈蟈,想起來和昨日的事似的,如今名分有別,自己再拘束些兒,這‘天倫’二字還有什么趣兒呢?”

  “萬歲是這么說,臣可是不敢當呢!”允禵差一點落下淚,說道:“照傅恒這個打法,臨縣保不住了。臨縣保不住,飄高就打通了逃亡陜北的路。陜西那邊榆林城存著幾十萬石糧。陜北苦寒之地,民風刁悍,飄高在這里扎住根,就成了大敵!萬萬不可輕忽,所以夤夜來見皇上,軍事上要有些措置。”乾隆渾身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氣,望著允禵沒吱聲。允禵從袖子里取出一份山西圖志,展開來平鋪在案上,手指口說,幾乎與李侍堯的見地一樣,未了又道:“千里奔襲,心厥上將軍。如今傅恒奔襲路程其實超過了一千五百里!若我是飄高,在白石溝惡虎灘一帶設伏,傅恒幾千疲兵恐怕就要全軍覆沒!”

  乾隆邊看邊聽,頭上已沁出冷汗,回身一屁股坐在椅上,嘆道:“書生誤國,朕用錯了人了!”

  “將軍是打出來的,我也打過敗仗。主上太平時用年輕人練兵,宗旨不錯。”允禵冷靜地說道,“目下要緊的是補救。先發(fā)旨,令陜西總督衙門,撥五千軍馬堵住佳縣到保德一段黃河所有渡口,阻住匪賊西竄之路。令離石縣、臨縣、興縣把渡口的船全部征用,萬不得已就一把火燒掉。令山西巡撫喀爾吉善提調(diào)全省兵馬,嚴陣以待?纯达h高動向,然后再作打算。臣現(xiàn)在能想到的就是這些。”

  訥親在旁聽著,覺得允禵說得太過兇險,遂道:“十四爺,飄高未必有這么大的雄心能耐,或許打臨縣為征糧草。又退回馱馱峰呢!他也未必就敢在白石溝惡虎灘設伏。這到底是一窩子小賊,F(xiàn)在以朝廷名義發(fā)旨,八百里加緊送往代州,令范高杰按兵不動就地待命。臨縣如果失陷,再作恢復打算,似乎穩(wěn)妥些。隔省這樣大動干戈,于人心不利。”允禵聽了只微微一笑,說道:“當然最好都是多慮。我這人有時就是杞人憂天。請你留意,這條路跑累死馬,一天也跑不出四百里。張廣泗別的能耐我不曉得,軍令嚴肅這一條似乎可信。”他又高傲地仰起了臉。

  “一切照十四叔的辦理,不過都用密旨。”乾隆狠狠瞪訥親一眼,“這是打仗,憑著想當然么?可笑!”允禵道:“訥親說的給代州發(fā)文,還是應該試試,能堵一分漏洞就堵。不存僥幸心,把握就大些。”

  乾隆擰著眉頭又想了一會兒,說道:“方才十四叔說,朕想著,山西以軍事為主。陜北以政治為主。榆林存糧也到了換的時候兒,F(xiàn)在正是春荒。開倉賑濟,把糧全部分給陜北百姓!”

  “主上圣明!”

  允禵高興得臉上放光,這還是他第一次由衷地贊佩乾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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