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潞河驛奸宄逞淫戲　瞞真情巧舌釋新憾

　　和珅一骨碌翻身起來，也不及洗漱便搶步出了簽押房外間。果見案頭上擺著一份通封書簡，火漆密緘壓線，端正寫著“和大人諱珅親啟”，信角旁注“柯安頓首”。他這才知道不是兗州府，乃是新任兗州提鎮(zhèn)衙門管帶寫來的，柯安是他親自選出來指派升遷出去的，人極漂亮?xí)�干事，倒沒想到字也寫得這么好。剪開封口抖開信看，這才知道�？蛋财揭貢�戰(zhàn)大捷，“殲敵兩千余，城北玉皇廟一帶積尸如山，硝煙焦土盡黑，溝渠凝血盈尺皆成碧色，匪首龔三瞎子王炎皆不屈戰(zhàn)死……”再往下看，柯安本人并沒有親身前敵，“奉命進(jìn)軍策應(yīng)，至惡虎村已聞勝報，只身飛騎趕往平邑，已無參戰(zhàn)機(jī)緣，不能報國立功為中堂爭臉，憾甚！”

　　這就是說，“大捷”的消息不是聽聞，而是的的真真的實(shí)情！和珅臉上掠過一絲失落相：他們畢竟是瞧不起我和珅哪！我就在濟(jì)南策應(yīng)軍務(wù)，前頭打勝了，報信兒的卻是私人私函！一頭又慶幸殺國泰的圣諭來的及時，同時隱隱帶著一絲妒忌——他倒不盼官軍失利，打得成膠著樣兒自己也去參戰(zhàn)，豈不更好？�？蛋策@一勝，眼角更要朝天不看凡人了。他捧著信發(fā)了一會子呆，接著看，卻是颙琰進(jìn)城勞軍，目睹戰(zhàn)場慘烈，黯然下淚。還有，附近各山寨匪徒棄寨投誠，“王命黃天霸分別斟情，量才錄用。今福四爺?shù)燃磳⑥D(zhuǎn)蒙陰回濟(jì)南，班師奏凱還朝。我公坐鎮(zhèn)省垣調(diào)度軍資，與功膺獎輝煌列班可期而待，標(biāo)下門生思及亦不勝歡忭”的話頭，和珅已沒精神細(xì)看了。他放下信，心里思量下一步打算，漫不經(jīng)心地洗漱梳理了，又胡亂吃兩塊點(diǎn)心，迎門便見劉全帶著錢灃進(jìn)來，笑道：“你來的正好，正要請你呢——充州府有人來信，我軍大獲全勝，斬首兩千余！我們得趕緊預(yù)備迎接福四爺，還有犒勞軍餉，善后事宜也得快辦！”笑說著，指了指柯安的信，“你也看看歡喜！”

　　“怎么，是私函？”錢灃說著拿起了信。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光景也是一夜沒有睡好，眼瞼下有些泛青，看著信漸漸眉頭舒展開來，嘴角也掛起笑意，一手撫著案角，不勝欣慰地說道：“福四爺不愧名將之號，打得干凈利落，傅恒公在天之靈看他這么為家國爭氣，也要笑的！我昨晚一直在想，就怕打成不勝不敗之局，曠日持久又生枝節(jié)，那不知又要虛耗多少錢糧！內(nèi)地膠著不下，就要調(diào)動兆惠，大局就令人堪憂呢！”“是啊，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和珅面無慚色沉吟嘆道，“就不能全殲，逆賊浮海逃去，也是了不得的！皇上圣慮高遠(yuǎn)，及時誅殺國泰，我看也有安撫反側(cè)慰藉民心的意思……”錢灃放下了信，盯視著和珅，仿佛在揣測他說話的真意。和珅泰然自若，預(yù)備著他來質(zhì)問，卻聽錢灃道：“沒有想到旨意來得這樣快。我夜來也想這件事，和公處置并不錯。似乎等劉公回來，合章復(fù)奏一下更好。若論顯戮，不但震動朝野，百姓目睹他們置于法，豈非更能慰藉民心？”

　　和珅呆笑著沒有立刻答話，綿里藏針的人他見得多了，這個錢灃與眾不同，扎進(jìn)肉里帶著倒鉤刺兒，把人擠兌到?jīng)]有退路，還說你“并不錯”！想了半晌才道：“皇上想的大約也有個‘朝廷體面’四個字，你說的也不錯，押赴刑場斬了他們，確實(shí)更能慰藉人心。”他忽然靈機(jī)一動，又道，“皇上也不能預(yù)卜福四爺戰(zhàn)事這么順利，殺國泰可以昭示‘天下至公’嘛！”

　　“人既已死了，就不必再想這件事了。”錢灃轉(zhuǎn)了話題，笑道，“福四爺回來，要花一大筆銀子呢！我看十五爺?shù)囊馑�，盜匪家屬不再發(fā)遣，就地按‘盜戶’發(fā)落，一來是穩(wěn)定人心，二來也有‘省錢’這個想頭。賴奉安綠營改為游擊統(tǒng)轄，擴(kuò)了編制，就圖的既省錢，也能保平邑劫后治安平和，十五爺慮事周詳��！”這些話和珅聽著統(tǒng)是不懂，愣著呆了半晌才想到是自己看信不細(xì)心，他卻不肯露這個底兒，笑道：“庫銀我看不必啟封，國泰于易簡的家底子足夠的了，劉全聽著，我們來算算這筆賬——你用筆記，我說個思路，請錢大人參酌……”

　　和珅目中閃閃生光，掰著指頭算計，共是分了八項(xiàng)，慶功、勞軍、善后、賑災(zāi)、恤荒、黃運(yùn)漕運(yùn)、溝塘河渠興修、備春耕，某處需銀若干，某處派工幾何折銀多少，荒地某處可以植桑，某處可以造田……計籌劃算如數(shù)家珍巨細(xì)靡遺。錢灃聽著這里頭經(jīng)濟(jì)之道，有些和自己想的合若符契，有些想的比自己還要周到，有些是自己壓根沒想到的，也都頭頭是道，不禁暗想：此人精于理財，確有過人之處，不單是工巧善言取媚而已，這份精明也難怪皇上器重……正胡思亂想，和珅笑道：“這不過是舉其大要，比如涸田、治堿，是十五爺特意關(guān)心的，指望山東一省之力，只能小治，還有剩下的十七萬，先用到這上頭。國泰無能無恥，山東這樣的膏腴之地弄得這般精窮！他們壞了事，新任巡撫又沒有來，少不得我們多操點(diǎn)心，所以軍務(wù)政務(wù)財務(wù)要合著打算，量體裁衣，有多大頭做多大帽子。別讓日后出了紕漏，皇上問，你們在山東做什么吃的？我就這些，我說這些統(tǒng)統(tǒng)是個‘心里想’，一切要聽劉崇如大人安排……”錢灃聽了嘆道：“得益不淺，我真的莫名佩服！我方才聽著就在想，若真放了我云南或廣東巡撫，許多政務(wù)可以參酌辦理呢！我沒有什么添減的，我想劉大人也不會有什么異議。”

　　說著議論著，邢建業(yè)捧著一封火漆壓印文書進(jìn)來。二人便知是�？蛋舱�式的報捷文書到了，一齊站起身來，和珅拆封看信，笑著環(huán)顧屋里眾人，說道：“劉大人后天就回來，福四爺七天之后帶中軍到濟(jì)南，停留三天返回北京。我們預(yù)備吧！”錢灃問道：“十五爺呢？”

　　“十五爺直截回北京，大約春闈前啟程罷。”和珅似笑不笑地說道，“十五爺已經(jīng)請旨，葛孝化補(bǔ)布政使實(shí)缺，暫署巡撫衙門。該辦的事讓我們參酌辦理。”

　　一場轟轟烈烈的要案夾著一場石破天驚的平息叛逆征剿，就這樣同時結(jié)束了。和珅最后一個離開濟(jì)南，除了那八項(xiàng)政務(wù)，按著德州辦法，他在趵突泉、黑虎泉一帶、小青河夾岸辟出地方，按官價八折出售給棗莊一帶煤礦窯主，江南富商也是來者不拒，仿著南京秦淮河規(guī)模式樣大興土木。他自己說話叫“戴花引蜂收蜜”——秦樓楚館戲園子不拘什么五行八作，一古腦建起。此刻他是“濟(jì)南王”，沒人掣肘，新任藩臺葛孝化惟命是從，要怎樣便怎樣，有人說他“見家具就買，是個暴發(fā)戶心思”，還有人說他“煞盡風(fēng)景俗不可耐”，他都不在乎，一味行去，待到省下賑工銀子，罰了俸的官員們“養(yǎng)廉”銀上得了實(shí)惠，這些個閑話便營息屏聲，漸漸有人說起他的好處來。和珅這才請旨銷差回京。

　　其時正值三月孟春，鴨鬼碧水桃紅柳綠季節(jié)，和珅途中接到弟弟和琳來信，說“風(fēng)言朝廷人事有所更張，詳情不知”，又說“嫂嫂福體欠安，恍惚如見鬼神”。一派觀景回京春風(fēng)送我的心思打消干凈——于公于私兩頭說都沒了情致，一路上杏花如雨繽紛流水，桃紅似云把火燒天，運(yùn)河堤上新柳如絲撫鳳搖曳，驛道旁紅女綠男踏春行香……種種物景人俗也都在馬上轎中匆匆過眼而已。堪堪到了潞河驛，正是三月十三，已有禮部司官奉旨照例迎候，和琳帶一干家政也來接風(fēng)。這是歷來欽差回京常例禮數(shù)，他不能先回家，杯酒盡意便請禮部的人回去“請代奏請見圣駕”，端茶一揖送客，便請和琳進(jìn)來見面。此時才剛剛過了申正時牌，融融斜陽西照下來，斑駁樹影從門洞里直映到東廂門簾上，滿屋洋洋暖氣，十分宜人。和珅見和琳穿著孔雀補(bǔ)子，一身官服翎頂輝煌，行了家禮還要行庭參禮，不禁一笑，說道：“算了吧，你看我還揉搓得不夠？還和從前一樣，除了公廊，別弄這虛套套兒。把你那身狗皮剝了，我們坐著說話。”一邊也脫自家袍子，笑道，“我也剝了狗皮，松泛松泛——左右明日見過駕我就回去的，你還帶翠屏兒她們丫頭來，人瞧著這是做什么嘛！——哥兒呢？哥兒怎么樣？”

　　“哥兒好！能吃肉沫兒粥了，見人就是個笑，彈蹬著腿直想自己站起來。我還和嫂子說這小子不愿爬，直截就要走路了！”和琳笑道，“是嫂子支派翠屏兒來的。你在外頭身邊只有個劉全，粗手大腳的會侍候人？衣裳也未必洗得干凈！她們帶的新被臥，還有換洗衣裳。你今晚換洗換洗，明兒見駕也精神些……”

　　和珅半躺在安樂椅里，一邊微笑著聽，一邊打量弟弟。這兄弟二人個頭、身材都差不多，臉龐眉眼也相似，只是和琳留了胡須，看去比和珅還長了點(diǎn)年紀(jì)，說話間目光流移很見神采。隔的時間不長，他覺得弟弟比從前又干練了許多，聽和琳說了半頓飯時辰，和珅才笑道：“聽你說這樣，你嫂子一時是不相干的，海寧給我寫信，說弄了兩付熊膽，治無名熱最好的——這幾天也就送來了，吃吃再看吧……你急著我回來，恐怕不單為這些吧？”

　　“朝廷人事要有變更。”和琳斂了笑容說道，“這是內(nèi)廷老趙說的，廣東那頭告李侍堯的密折三五大就是一匣子，他的九門提督怕保不住要掉。還有，《四庫全書》又委了王爾烈當(dāng)副總裁，昨天的信兒，盧見曾盧從周兄弟鎖拿進(jìn)京問罪。軍機(jī)處章京房老王說，怕是紀(jì)大人也要出事。長二姐去二十四王爺府，聽那里人說，有人走漏了盧見曾抄家信息，金銀財寶都藏起來了，還說查報信的人比查本案還要用力，一里緊似一里的，弄得傅恒家也不安寧。吳姐過去請安，公爺夫人才從慈寧宮回來，臉上也帶著不歡喜。有人告說福四爺在平邑殺降，還說王炎沒死，逃了臺灣去了，說紀(jì)昀先頭小妻是傅恒府里的什么人，大臣交通，也沒有稟奏朝廷……總之是面上風(fēng)平，水底流急。”

　　“面上風(fēng)平，水底流急……”和珅咀嚼著這句話，“這就是說六部里還算平靜？”

　　“是。六部里我常串，司堂官們什么也不知道，侍郎們說話也沒有帶出‘意思’來。尚書們什么想頭，我就不清楚了。”

　　和珅坐直了身子。紀(jì)昀要出事，他心里有數(shù)，李侍堯那里他也下過爛藥，但這二人不比別人，實(shí)在是乾隆知之甚深，恩眷優(yōu)渥年深月久，又連帶著傅恒一層舊緣，到底出多大的事，全要看乾隆的心思……無論如何，這潭子水是太渾，水底也太深了，他一時還想不明白。想著，說道：“你聽著，宦海沉浮最是難定的，三個不，不傳謠，不落井下石，不幸災(zāi)樂禍。沉著氣往下看。嗯……于敏中呢？”和琳道：“這人誰也和他搭不上話，他也沒有親近朋友。阿桂在軍機(jī)處說起于易簡，他只說了句‘和珅辦得是，他自作自受’就不再說話。他這人太深沉了。你不用思量，他心里恨你是拿得準(zhǔn)的事！”和珅卻不接這個茬兒，沉默一會兒，說道：“你先回去吧。告訴你嫂子，還有吳姨姨，別鴟張著為我接風(fēng)。自己一家子小宴，一個外人不叫，有人來湊熱鬧，一律推到后天。”

　　“不少人已經(jīng)來家?guī)状瘟耍�明日肯定還要來的。”和琳站起身說道。

　　“就說我身體有病。”

　　“那更不得了，他們帶醫(yī)生，你見不見？”

　　“就說公務(wù)太忙，日后再說。”

　　“有些人都是極好的朋友，不好意思的……”

　　“好意思！就這樣說！”

　　和琳帶著家人去了。和珅聽里間臥室有撩水聲，信步踱進(jìn)去。翠屏正在靠窗處用手在熱水里掰捏攪和皂角，見他進(jìn)來，忙扎煞著手站起身來，說道：“老爺說完事了？那些衣裳我都翻出來了，也不知爺怎么穿，他們又怎么洗的，洗過了翻著還一股子汗味兒！”和珅一笑坐了炕沿上，說道：“你想想看吧！劉全會洗衣裳？”一邊說，一邊打量翠屏兒。

　　翠屏是夫人馮氏房里的針線丫頭。和珅驟升暴進(jìn)，“相府”規(guī)矩還沒有立起來，他是個佻脫散漫人，進(jìn)了家里無論上下都極隨和自喜的，一向也沒有在她身上留心。此刻見她穿著諸色撒花夾褲，大約怕水撩濕了褲腳，挽起來直到膝蓋下，白生生的腿和一雙半大不大的腳都裸著，嬌小玲瓏十分入眼，上身是墨綠比甲套著蔥黃夾衫，胸前雞頭小乳微微聳起，一頭烏油油的青絲總成一條辮子斜搭胸前，白生生的臉上眉黛如柳眼含秋水，微笑著，頰上兩個酒渦若隱若現(xiàn)，和珅久曠在外，行動左右十目所視，身邊全都是男人，于公于私焦灼如煎數(shù)月，乍見這丫頭亭亭玉立，水蔥兒般站在自己面前，心目都為之一開，胸中一拱一熱。又是一動，瞇著眼看了她臉龐又看腿又看胸脯忙個不了，呼吸已變得有點(diǎn)急促，翠屏卻不知他已經(jīng)想到了邪路上，見他眼神兒，忙瞧自己身上，又看著和珅道：“老爺，您一個勁瞧什么？”

　　“啊——噢……沒什么。”和珅心思不定地看一眼窗外，日頭已經(jīng)到了房下，大井院里除了廊下幾個親兵呆站著，并沒有閑人，微微一笑說道，“你侍候我換換衣服，小包在炕里頭，還有兩件中衣是在德州漿洗房里洗的——把亮窗合下來，進(jìn)來的風(fēng)都還涼的……”翠屏笑道：“這也值當(dāng)?shù)倪@么瞧人，像是我身上有賊贓似的！”關(guān)了亮窗旋了窗鈕子，幾步上炕跪了，抖落開靠墻放著的小包袱。和珅近在咫尺，看著她忙乎，一陣處女幽香隱隱彌散過來，越發(fā)不能自持，待她遞來中衣，卻不去接，一把摸住了她的手，笑著小聲道：“翠屏兒……你不是問瞧什么？瞧這里——”他捏捏翠屏臉蛋兒又捏捏她腳，“還有這里，這胸上頭里邊鼓囊囊什么物事？”他的手又伸向翠屏胸前……

　　翠屏騰地飛紅了臉，扭著身子跪在炕上偏著臉，掙身奪手時哪里能夠？不能退不能進(jìn)不能啐不能喊，半晌才道：“老爺……這怎么說？這不正經(jīng)……看外頭人，日頭還沒落呢……”和珅見她半偎在自己身邊，越發(fā)情急不耐，緊一緊手更把她攬近了，笑著耳語道：“怕什么？他們誰不是我管著？升官發(fā)財我一句話，還管這樣閑事？太太屋里我原瞧著彩屏兒好，今兒瞧著翠屏兒好出十倍去！來……你也摸摸個新鮮兒……”說著一只手從她小衣下頭伸了進(jìn)去，只在她溫軟滑膩的兩乳間來回?fù)崤�，口中道�?ldquo;從了我吧……開了臉就是姨太太，東直門外那三進(jìn)院子給你……見過二十四福晉吧？我要把你打扮得比她還要標(biāo)致……”又用手扳她手向自己襠下……

　　和珅原本生得俊秀挺拔風(fēng)流自喜，平素在府里也極少擺老爺架子，見人藹然可親，手頭又大方，且是英年得志飛黃騰達(dá)，府中丫頭們暗地原也不少艷羨傾慕這位少年才良。閨房女兒燕比鸚妒也就有個“爭寵”的意思在里頭。今日乍然間遇了他這般樣兒，翠屏兒先是一驚，心頭一片模糊，待回過神又羞澀得無以自適，又怕人來瞧見，少女情懷扭怩不克自勝，嗔著和珅魯莽又夾著一絲竊喜，聽他在耳邊吹風(fēng)，娓娓細(xì)語著連奉迎帶許愿，不覺已是芳心萌動漸生情欲，一臂彎著掩面遮羞，一手被他拉著，卻不知他什么時候已經(jīng)退了褲子，光溜溜的腿間毛茸茸的矗著那活兒又直又硬又熱……只一觸間驚得急忙縮手，失聲驚叫：“老天爺，蛇！”和珅也愣了一下，隨即失聲笑起來，說道：“你再摸摸看，是蛇還是肉棒槌——”猛地將她小衣一掀，一頭拱進(jìn)去曝咂她雙乳，手里按摩著滑不溜手溫潤柔軟的小腹往下伸去……尚未入港，正情濃如飴間突聽外間腳步聲響，聽劉全在外頭說道：“老爺，紀(jì)大人來拜！”

　　這一聲驚得二人同時僵怔在炕上，和珅一手提褲子翻身起來，忙高聲道：“我正更衣呢！請紀(jì)中堂稍待！”——見翠屏兒一身白肉仰在炕上，兩臂屈著不動，臉上驚得沒點(diǎn)血色，系著褲子上去又在她頰上輕吻一下，悄語道：“乖乖別怕，沒事。起來洗衣裳……晚上再……”翠屏兒這才真魂歸竅，看自己這般模樣，急忙掩懷系褲掠鬢理釵打理裝束。和珅輕咳一聲出了外間，已見紀(jì)昀跨進(jìn)門檻進(jìn)屋，忙搶前一步，一揖到地笑道：“曉嵐公久違了！我就說明兒見了駕，頭一個到府上拜見的。方才眼皮子跳，心想莫不成是紀(jì)老先生要來，果不其然竟料定了！”說著讓手請進(jìn)，又道，“泡茶！”

　　“不必了，”紀(jì)昀搖手笑道，“我剛才見過皇上下來。皇上說：‘和珅回來了，你去看他，要是他身子支撐得來，你們一道去四夷館走一遭。他剛回京，要是著實(shí)勞乏，就罷了。’”和珅忙正容垂手聽了，說道：“一路騎馬坐轎的，有什么勞乏處？四夷館就在西直門內(nèi)，我這就同您打馬同去！”說著便喊，“備馬！”這才與紀(jì)昀寒暄，“曉嵐公，我去山東時日不長，怎么看著您倒像年輕了兩歲半似的，您好精神！”“兩歲而且還‘半’——有整還有零兒！”紀(jì)昀聲音洪亮，哈哈大笑，手指點(diǎn)著和珅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你這人哪……”又道，“我倒看你氣色極好，春風(fēng)滿面的，喝了酒似的滿臉泛紅！”

　　和珅見紀(jì)昀用眼瞥內(nèi)房門簾，知道他是精靈透了底的人，只怕瞧科，慌忙將手向外讓著，一頭跟著出來，笑道：“倒真是有瓶兒好酒呢！剛沾了個邊兒您就來了。想吃酒，回頭我府里管醉，我給你另備一瓶兒。不過你也不是大酒量人……”翠屏兒躲在門后炕邊，心頭亂跳臉紅耳熱，思量著，竟羞得掩起面來，兀自聽和珅在大井里說話：“在外頭滴酒不飲，回來自然犯饞——紀(jì)公，到四夷館有什么差使？”

　　“哦，是這樣。”紀(jì)昀和和珅同步徐行，說道，“是英咭唎國來了個特使，叫瑪格爾尼，帶了一船貢品，有不少稀世珍寶，要求見皇上�；噬弦呀�(jīng)讓阿桂和�？蛋苍O(shè)宴款待，萬歲其實(shí)是極看重這件事的，讓我們也去見見談?wù)劇?rdquo;

　　和珅知道這人，也知道這件事，心知其難，便沒有言聲，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紀(jì)昀見他凝重深沉，心里不禁嘆服：幾個月不見，又更歷練老成，這人智量真不是常人能及，口中卻道：“一個是儀仗禮節(jié)，他不肯跪拜，這就難辦得很。但英咭唎離這里萬里海途，要能如儀覲見，朝廷臉面也好看得多……這不同于日本琉球暹羅不丹朝鮮這些外藩，他們來一次極不容易的。他們送的禮重，要的東西也多，要傳天主教，要到內(nèi)地做生意，還想在北京設(shè)使節(jié)公館！這沒有先例，祖宗家法里也沒有，孔孟四書里也沒寫，怎么弄？我讀書多了，也算見過大世面，從來還沒遇到過這樣的事！見了皇上不跪拜，只行單膝禮，哪本書上有過？那要‘禮’做什么？那一只膝蓋怎么啦，就不能跪？這真奇了！”和珅噓了一口氣，間道：“英咕唎……離我們有多遠(yuǎn)？”

　　“不知道，只聽說我們的大艦要走幾年……”

　　“那是在海外天邊了。他們多少人，多大的版圖？”

　　紀(jì)昀仍是搖頭，說道：“我只聽說他們不拜佛不知道孔孟，一國都會做生意，都是商人。”和珅一聽便笑了，說道：“無奸不商，無商不奸，士農(nóng)工商商居其未。沒什么大不了的，還不是為了錢？”紀(jì)昀眼睛望著蒼暗了的瞑色，說道：“初進(jìn)軍機(jī)處時我也這么想過，現(xiàn)在不這樣看……真的是知之不多。我覺得和我們處處不一樣，像另一個世界一樣……”

　　……二人打馬疾馳，趕到西直門內(nèi)四夷館時，天已完全黑定。正廳里筵席已散，七八枝龍鳳燭燃著，照得通屋明亮。阿桂坐在正中，福康安站在東壁，背手仰頭看墻上字畫，正在聽瑪格爾尼說話，見他二人聯(lián)袂而入，�？蛋厕D(zhuǎn)面點(diǎn)頭致意，阿桂和瑪格爾尼也都站起身來，阿桂介紹道：“瑪格爾尼先生，這位是紀(jì)昀，這位叫和珅，也都是軍機(jī)大臣。”

　　“瑪格爾尼，”瑪格爾尼腕上挎著一把黑傘，向二人微微一躬，說道，“很榮幸見到兩位尊貴的首相，剛才�？蛋补�爵曾說到過你們。紀(jì)大人是大清帝國最有才華的學(xué)者，而和珅大人精明能干，也是杰出人才，您這樣年輕英俊，也很使我感到意外……”

　　和紀(jì)二人同時怔了一下，他們都沒有想到瑪格爾尼的漢語說得這般純熟。紀(jì)昀用新奇的目光審視這人，只見伶仃細(xì)瘦的長褲緊緊裹著瑪格爾尼的長腿，燕尾服前開后岔，里頭的白襯衣也是繃得緊緊的，個子比尋常人高出足足一頭，頭上扣著長筒帶邊圓帽，黑帽帶在長臉上勒了半圈，藍(lán)眼珠子陷在眼窩里幽幽閃爍著微芒，唇上黃黃的胡須精心捏成兩個卷兒向上翹起，顯得很神氣——長臉長身子長腿，總之是“瘦高白”三字可以把這人形容無遺。紀(jì)昀不禁暗想，他要這會子進(jìn)戲園子，準(zhǔn)能把看戲的嚇得哄散了——誰見過這種鬼呢？和珅聽見說福康安在背后介紹自己，心里卻頗高興，一擺手笑道：“擾了你的談興，請坐，接著說話吧。”說著眾人都坐下了，只有�？蛋膊豢献�，似乎滿墻外夷送來的字畫有無窮的妙趣，看得十分專注。

　　“支那的風(fēng)情令我陶醉。”瑪格爾尼不在意地看一眼�？蛋玻�眼角含著微笑繼續(xù)說道，“我是為了文明和友誼到這里來的。我沿途到北京，各省的總督和行政長官對我的照顧都是無微不至的，住最好的房子，用最無與倫比的飲食，帶我觀看那些最美麗迷人的廟宇和風(fēng)景。這些我都由衷地感激。但是，各位尊貴的主人，我不能明白，為什么在小小的覲見儀節(jié)問題上會遇到這樣大的麻煩。我在英國覲見我們偉大的女王，我們英屬殖民地的統(tǒng)治者也是一樣——也都是單膝下跪，吻女王的手，而她給我們的是恩寵和關(guān)懷——這并沒有什么不好呀！”

　　阿桂微笑著傾聽完他的話，慢慢說道：“我們這里你都看過了，你跑遍四海，是個老江湖了。據(jù)你看來，我們還缺少什么不缺？”

　　“啊，你們是富有的，富有得令整個歐洲都妒忌！我看不出你們還缺少什么。”

　　“所以，我們不希圖和你們生意往來。”阿桂笑道，“所有天下四方土地上的生靈，都覆蓋在這高天之下，你憑什么不肯在他面前彎下膝蓋呢？”

　　瑪格爾尼怔了一下，在椅上微微屈身，說道：“這是另一回事。用一句你們的話，風(fēng)……風(fēng)這個牛不相及的。我尊重乾隆大皇帝是這樣的，你們?nèi)绻�覲見我的女王，當(dāng)然也是行單膝禮節(jié)。這就是來而往，咹，非禮也！”他通常用語極流暢，但碰到成語就有點(diǎn)亂來，幾個人聽著都笑了。福康安卻冷冷地偏轉(zhuǎn)臉，像把瑪格爾尼斜倒轉(zhuǎn)看似的，又傲慢地仰起了頭，說道：“你一直都在胡說八道，現(xiàn)在總算說到了題上，在‘禮’字上頭像個無知小兒！我見你們女王連單膝也是不能跪的，你們的女王見我們乾隆皇帝也是要雙膝跪下的——八月十三是皇上萬歲圣誕，你有幸觀禮，可以看看，有哪一國的國王和使臣不在他面前下跪的？你憑什么例外？”瑪格爾尼早已看出這位“公爺”對自己極度的輕蔑賤視，但他是資深外交家，涵養(yǎng)功夫爐火純青，格格一笑說道：“假如你們也有像我那樣的鐵甲火輪船，就能沖破萬里狂濤，擊潰海盜的襲擊到敝國去。那也會讓閣下開一開，啊，閉一閉眼的。我們有我們的驕做，閣下應(yīng)該學(xué)會平等地和我們打交道。虛偽的傲慢、無知和偏見會兩葉障目，令人看不到更為廣大的世界，福康安閣下，我已經(jīng)注意到你剛才在看表，那是貴國制造的嗎？”

　　福康安憤怒地看了瑪格爾尼一眼，照他的脾氣，很想立刻掏出那塊表當(dāng)面摔碎了它！但他不敢，因?yàn)檫@表是乾隆賜給他的。他也不敢把談判給攪黃了，因冷笑道：“鐵甲船又怎么樣？說不許進(jìn)珠江，你就只能泊在海上。懷表又怎么樣？沒有它太陽照樣出來！”他的牛皮靴子踩得吱吱作響，走近了瑪格爾尼，盯住了他，眾人見他們離得只有一尺多遠(yuǎn)，四目對視火花閃的，很怕福康安一拳打得這個瘦高個子外國人仰面朝天，瑪格爾尼在他的逼視下也躲閃了目光，求救地向阿桂聳聳肩，說道：“您知道，我是友好使節(jié)，我很遺憾福康安閣下劍拔弓張……”

　　“別怕，我壓根不想揍你。”�？蛋惨恍�即斂，說道，“好鞋不踩臭狗屎呢！我只想說，你們英國那些把戲瞞不了人！你們派人到西藏，對班禪活佛說了些什么？東印度公司在廣東又做了些什么好事？你們占領(lǐng)不丹國，不丹國是我們的屬國知道不？我們不要你們的鴉片——讓你的人退出不丹國！明白？”瑪格爾尼直到他站直了身子才松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這樣的誤會出乎我的想象，這是呂洞賓咬狗——不識好歹……狗了？”他突然覺得不對，睜大了眼呆住了，嘴里嘰里咕嚕不知說些什么，似乎是在解釋。但眾人早已哄堂大笑，阿桂一口茶從鼻子里嗆出「來，紀(jì)昀在椅中躬背捶胸，旁邊的護(hù)衛(wèi)驛丁一個個東倒西歪，福康安原是臉板得鐵青，一個忍俊不禁也彎倒了腰，和珅腳步打跌，笑得面紅耳赤，口中斷續(xù)說道：“福四爺這呂洞賓當(dāng)?shù)糜腥?hellip;…呂洞賓咬狗……哈哈哈……”瑪格爾尼還是糊里糊涂，只陪著干笑。

　　這一來氣氛卻緩和了許多，阿桂換過來氣揩了臉，說道：“今天先談到這里吧，瑪格爾尼先生先回房歇歇，你說的傳教呀，到內(nèi)地行商呀，現(xiàn)在都說不到，我們也不能替你代奏，天朝制度一切由皇上作主，你這樣連覲見都見不上，別的都是空談。請吧——你們聽著，瑪格爾尼是遠(yuǎn)道客人，要小心侍候著，別委屈了！”

　　“者——”下頭人們一齊答應(yīng)著。

　　四個人站著目送瑪格爾尼出去，相視又是一笑。屋里沒了外人，顯得隨便了一點(diǎn)，紀(jì)昀因見西壁下長條卷案上齊排放著幾座自鳴鐘，還有一堆懷表，一些不知名的珠子和金項(xiàng)鏈都在燈下熠熠閃光，口中說道：“福四爺這黑臉唱得好，我看他很怕你呢！”便湊過去看，驚訝地嘆道，“做工精良，我們的匠人真的望塵莫及呢！”阿桂和珅也都來看，�？蛋惭鎏稍诎矘芬沃锌刺炫�，哂笑道：“都是鍍金！以為他那么大方的？”和珅笑道：“方才那一出，我真擔(dān)心福四爺一拳打得他滿臉開花呢！”�？蛋矃s不搭他的話，接著自己的話說道：“當(dāng)心吃了他的東西肚子疼！他們在西藏勾結(jié)藏奸想反，不是達(dá)賴和班禪鎮(zhèn)著，麻煩大了！皇上跟我說這事，我說先派三千騎兵到打箭爐，請班禪給東印度公司寫信叫不丹的英國人滾出去！我們給他們綢緞瓷器大黃香料，他們給我們鴉片，這是做生意？壞蛋！”他用手重重捶了一下椅把手。

　　“不能硬來，給他點(diǎn)顏色瞧瞧就罷了。”阿桂用手指擺弄著金自鳴鐘廂門，說道，“這玩藝兒擺設(shè)起來確是富麗堂皇，連于敏中的一份都有呢！——皇上很在意這位特使。幾次和英國人打交道，我覺得比羅剎國難對付，能把手伸到天竺，還敢占領(lǐng)不丹，這就和別的屬國不一樣。若能公庭納貢拜表稱臣，這個體面就大了……”

　　和珅自度身份資望，又有�？蛋材�名其妙給自己硬頭釘子吃，這種場合無論如何少說為佳，只笑嘻嘻地在旁敲邊鼓說話：“不必忙，水磨功夫慢慢來。他離國萬里，只身在我們這里嘛！他總也有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吧……”他伸手觸了一下鐘下的擺錘，不知是碰了機(jī)簧還是時辰已到，一陣悅耳的音樂突然響起，似鳥囀似鶯鳴，似箏又似鐘聲激響，脆聲盈室，兩個小銅人一左一右沿槽道滑出，提線木偶似的向眾人打一揖，又滑向座鐘廂門，手里小銅錘一下又一下敲一面特設(shè)的小銅鼓，沙沙沙的響動中，一卷粉金小輪轉(zhuǎn)動，一個一個的“壽”字不斷頭從玻璃鏡面前滑動著滾卷出來。仿佛受了什么感染，幾個座鐘同時都響動起來，各鐘都是一般模樣出來銅人，照樣如法演示。頓時滿屋丁冬之聲不絕，鳥語之音盈耳……幾個軍機(jī)大臣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鐘表，都是又驚又喜，凝視這些寶物。�？蛋惨猜牭萌肷�，但他很快就“出神”了，哼一聲，說道：“奇技淫巧！他們女王我看也是個亡國之君！”紀(jì)昀指著“壽”字道：“要是用萬壽無疆，貢上去豈不更合體例？”阿桂道：“這個我聽侍堯說過，元宵節(jié)放煙花，已經(jīng)制出來‘萬壽無疆’花樣，侍堯說：‘要是放出個“萬壽無”，“疆”字放散了，我們的吃飯家伙還要不要？’——這也是一樣的道理。”和珅道：“這話聽著長學(xué)問。我們做到這大的官，小事不慎也會出大事的……”他說著，只有紀(jì)昀敷衍著點(diǎn)頭稱是，見阿桂和�？蛋矓[弄那堆珠子，壓根就不理會自己，一時也摸不著頭腦，便識相地住了口，跟著看這瞧那，笑瞇瞇的，卻不再說話。

　　“這些物件按清單奏繳了吧。”阿桂見時辰已指亥正，舒展了一下身子笑道，“我今晚還要回軍機(jī)處當(dāng)值，致齋旅途勞頓，也該回驛站了。”紀(jì)昀道：“文華殿有本書看了一半，我要去取，和佳木同轎去吧，我的轎杠子開了縫兒，明兒得去修修呢！”和珅看著�？蛋残Φ溃�“我也要回去了，四爺回去代稟大夫人，等忙過了我去請安，我也該到老公爺靈前拜祭拜祭的……”福康安坐著不動，說道：“佳木曉嵐二公先去，我和致齋還有話說。”紀(jì)昀和阿桂便一揖而去。

　　“瑤林，你有事要說？”和珅目送二人出了四夷館天井，轉(zhuǎn)回身來，見�？蛋材局�臉仍舊兀坐不動，一笑說道，“您立了大功，傅老公爺九泉之下也是笑的，怎么我看您像是不歡喜？”

　　“你們出去！”�？蛋矂右膊粍樱�吩咐旁邊站班的親兵道。待眾人退出，他才站起身來走近了和珅。和珅心里忐忑臉上掛笑，說道：“我又不是瑪格爾尼，四爺怎么這么個眼神兒？作錯了什么事只管說就是，你可別動武。我可是雞肋不足以安尊拳喲！”

　　�？蛋膊焕頃�他的調(diào)侃，鐵青著臉盯牢了和珅，許久才道：“你別跟我嬉皮笑臉！你花花腸子彎彎繞兒多，擋得住我用竹竿捅你？”

　　“四爺！”和珅驚訝地后退一步，恐慌地問道，“您這是鬧的哪一出？我怎么不明白呀？”

　　“不明白？我問你，李侍堯的事是怎么回事？誰在后頭撂他的黑磚？還有紀(jì)昀！”福康安惡狠狠問著，“你長了幾根毛，就在軍機(jī)處弄鬼？”

　　原來為這個！和珅舒了一口氣，說道：“李侍堯的事我不知道，紀(jì)昀我沒有誣陷他，我對天發(fā)誓！——您一定聽了小人撩撥，我和珅是個敢作敢當(dāng)?shù)哪凶訚h！”他已是滿臉莊重的神色，把目光轉(zhuǎn)向門口，不理會�？蛋擦�。

　　“大清有幾個紀(jì)昀？你要整他！”

　　“四爺，不是我。是您，是您要整他！”

　　“我？！”�？蛋灿檬种钢�自己鼻子，“你是說我？”

　　“對，是四爺您。”

　　和珅平靜地轉(zhuǎn)過身來，對怒容滿面的�？蛋驳溃�“離京臨別前，說起國泰一案，又說到紀(jì)昀，四爺您當(dāng)面說‘狠狠地整’——有沒有這話？”

　　……�？蛋惨幌伦诱�住了。他記性極好，和珅一提，立時就想起，確有這個話頭。

　　“您在濟(jì)南預(yù)備征剿，我們天天見面，您也沒有改口呀！”

　　見�？蛋才�容漸消沉吟不語，和珅嘆息一聲說道：“我確實(shí)讓人查過紀(jì)昀和盧見曾的事，也查過紀(jì)昀購置家產(chǎn)。還有，也查過他家和李家的人命官司。但我于公義于私誼都于心無愧。公義上說，紀(jì)昀他是多年的中樞輔臣，縱容家人冤死無辜，他本人也寫過信給河間縣囑托關(guān)照，是鐵證如山！盧見曾實(shí)實(shí)是個鹽蠹，一頭鬧虧空，一頭廣置家產(chǎn)，紀(jì)昀回護(hù)他親家，我沒有實(shí)據(jù)，但朝廷查抄旨意沒下，盧家已經(jīng)知覺，轉(zhuǎn)移轉(zhuǎn)賣家產(chǎn)——這事總要水落石出，姓紀(jì)的要是清白，您抉了我和珅眸子去！”

　　“您當(dāng)時說要整他，我其實(shí)很佩服您。因?yàn)槲抑�道紀(jì)昀和傅家?guī)资�年的交情�?rdquo;和珅說著，不知哪里觸了自己情腸，眼中已是噙了淚花，“我自問……雖然我不是老公爺一手超拔，但我對他老人家，對您一家公忠體國鞠躬盡瘁，是一腔的敬意……那一層公義是明擺著的，這一層私意也對天可表！四爺您也可們心自問：和珅這人與紀(jì)昀與李侍堯無怨無仇，他們并沒有擋我的道，我憑什么要與他們放對？他們資望位份都比我高，我就是攀龍附鳳，又何苦拆掉梯子？就算純粹為私，我也不值這么做呀……看看今晚諸位對我，好令我灰心——想想也是的，我升官太快了，像個暴發(fā)戶，人瞧不起我也是該當(dāng)?shù)?hellip;…四爺，您說這為人難不難？”說完，便拭淚。

　　福康安懷里就揣著參劾和珅的奏折，憑他現(xiàn)在的聲名位望，在乾隆心中的圣眷，這份折子遞上去，十個和珅也參倒了，但和珅鼓動如簧之舌深深打動了他。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但秉性自有的驕傲阻住了他公然認(rèn)錯，凝視著和珅突然一笑，說道：“為這件事你怎么跟女人樣兒的就哭？你這熊樣子去我軍中，板子有你吃的！你不要疑心軍機(jī)處有人上你的爛藥。沒有——誰也沒說過你什么。他們老軍機(jī)大臣也不值跟你鬧。說開了也就完事了，你不要再往心里去。”

　　“他到底是個相府公子哥兒心性。”和珅心里想著，誠摯地一笑，說道：“我一心一意誠敬待人，是個心里不存事兒的。四爺您能知道我的心，我就知足了。”�？蛋驳溃�“不要瞎疑心，阿桂紀(jì)昀是為你在濟(jì)南弄了一群婊子進(jìn)城裝點(diǎn)繁華，覺得你有點(diǎn)胡折騰，別的沒什么。我還說這不稀奇，先頭李衛(wèi)在南京，官員的虧空都想辦法從秦淮河上打主意呢！紀(jì)昀是孔孟門生，阿桂算半個門生，有些個道學(xué)念頭不足為怪，是吧？”

　　這是在替阿桂紀(jì)昀冷落自己開脫說項(xiàng)了，和珅大度地點(diǎn)頭一笑，說道：“白貓黑貓，能捉耗子就是好貓，福將英將，能打勝仗就是好將——鴇兒出錢，能養(yǎng)活工匠，嫖客掏腰包也能賑濟(jì)災(zāi)民，大人們怎么想，我就顧不及了，見了皇上我也這么說，和珅肚里本來墨水就不多嘛！”�？蛋猜牭霉�哈大笑，聽和珅詫異自語：“是誰在整治李侍堯呢？還有紀(jì)昀，皇上怎么看他們呢？”便說道：“——大約另有其人吧！要做事，豈有不開罪人的？比如你殺了國泰于易簡，就不見得人人都拍手稱快。紀(jì)昀和侍堯在位日久，受一點(diǎn)挫磨也未始不是好事。”

　　和珅臉含笑容默謀�？蛋苍捴杏嘁猓�前頭說的是于敏中了，后邊的話也不是�？蛋驳目跉�。自己殺了于易簡，于敏中今生今世不能指望和衷共事，既然要“挫磨”李紀(jì)二人，那就是很有余地的事……這都是極要緊的話，他吃在心里慢慢牛反芻般地解消融會，口中說道：“傅老公爺這一去，軍機(jī)處人事絲蔓藤纏紛繁變幻，更難處了。唉，有一分心盡一分力罷了……四爺，您要進(jìn)軍機(jī)處該多好！”

　　“我不能進(jìn)去。承襲宰輔之位，于國于家于我都沒好處。”�？蛋仓貜�(fù)著乾隆的告誡，“大清哪里有事，我就到哪里去，我是大侍衛(wèi)，大撲火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