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回 阿哥黨聯(lián)手再起事 老國舅失算入樊籠

  李紱剛走,老十就一臉不高興地說:“八哥,你犯得著和這小子說了這么長時間嗎?”

  老八深沉地一笑說:“十弟,你見事不明啊。這個李紱,我敢說他是個心思慎密又深藏不露的人。你沒見李衛(wèi)那小子來到這里,看到什么都是新鮮的,可這個李紱卻是一副目不斜視的清高。這樣人能干大事,可也很難對付。我就是想試一試他的水到底有多深,看看能不能為我所用。唉,咱們吃虧就在于知人不明。”

  “好好好,八哥,別再說他了。老九和老十四他們倆給你請來了個神仙,不知你現(xiàn)在想不想見?”

  “誰?”

  “還能有誰呀,就是咱們前兩天說過的那位國舅爺——隆科多!”

  八爺拍手叫好:“行,你們干得好,總算把這條大魚給釣上來了。只要他進(jìn)了這個門,就逃不出我給他預(yù)備下的這張網(wǎng)!”

  首席王大臣允禩一聽說把隆科多叫來了,不覺得心中一陣驚喜:“好,他來了就好。為了結(jié)成這張網(wǎng),我們費(fèi)了多大的功夫。∵@就叫做‘裝好金鉤釣大鱉’,今天總算把這個老狐貍給得不理直氣壯啊……康熙去世前的情景,總在他的眼前晃動,使他不得安寧……

  那還是發(fā)生在不久前的事情……當(dāng)時,隆科多當(dāng)著九門提督,掌握著拱衛(wèi)京師的大權(quán),有一天早晨,張廷玉奉了圣命,帶他走進(jìn)那個宮中之宮的“窮廬”。康熙先命張廷玉向他宣讀了一份圣旨,說隆科多“勾結(jié)阿哥,陰謀造反,著即處死”。隆科多嚇壞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惹了圣怒。但康熙卻又命張廷玉讀了另一份詔書。這詔書與剛才那份相反,說“隆科多忠心事主,扶佐新君,著即升職為上書房大臣,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兩份詔書,同樣有效,但內(nèi)容卻完全相反。就是說,隆科多如果遵旨辦事,扶佐新君登基,他就能得到超次升遷;否則,他就要立刻死于非命。這就是康熙對后事的安排,也就是那個有名的“生死兩遺詔”!隆科多當(dāng)然不傻,也當(dāng)然必須遵從康熙的遺命。他宣布了圣祖皇帝遺詔,也使自己成了雍正皇朝的托孤重臣。但他的行為也得罪了八爺黨,變成了八爺必欲除掉的政敵,隆科多知道,八爺與十四爺是一伙的。十四爺讓他到八爺府來,他不敢不來。但是他又怎能安心地在這里聽曲呢?

  現(xiàn)在,雍正皇帝即位已經(jīng)將近半年了。除了吏治腐敗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隱患,就是在朝廷內(nèi)部涌動著的一股暗流,這股暗流又分作兩支,一支是老八為首的阿哥黨,另一支則是雍正的三兒子弘時。就阿哥黨方面說,自然是和雍正對著干的;而雍正的老大兒子弘時,也就是那位“三爺”,也是個有野心的人。他早就在各個方面極力地攏絡(luò)人了,隆科多就是弘時要拉到手里的人之一。

  眼下,以八爺為首的阿哥黨,正在想方設(shè)法地爭取弘時;而弘時為了自己的前途,也在極力地向八叔他們靠攏,當(dāng)然,他們之間也有不同之處。阿哥黨想的是利用弘時這個傻小子替他們打天下,爭江山。等搞垮了雍正之后,再來收拾弘時;弘時卻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想利用阿哥黨來擠掉父皇,逼他早日讓位,為自己順利登上寶座掃清障礙。隆科多被夾在兩大權(quán)勢中間,左右為難。他不知該如何對待他們,更不知要怎樣才能保住自己……

  他正在胡思亂想,門簾一挑,九爺允礻唐和十四爺允禵進(jìn)來了。隆科多一驚之下,就連忙起身想要上前拜見,卻被老九攔住了:“哎哎哎,我們可不敢當(dāng)。你是明牌正宗的皇舅,托孤重臣,見皇上尚且劍履不解,何況我們呢?來來來,老舅,您請坐。”

  隆科多雖然坐了下來,可是,他心里卻一個勁地打鼓。這二位阿哥呢,也不聲不響地坐著。老九輕輕地?fù)u著扇子,沉吟不語;老十四哪,雖然面帶笑容,神清氣閑,可他那兩只明亮的大眼卻直盯盯地瞧著他。隆科多有點(diǎn)沉不住氣了,他問:“二位爺,你們說,皇上交辦的這差事,可怎么辦好呢?”

  老九向在書房里侍候的太監(jiān)、使女和唱曲的女孩子們怒斥一聲:“你們,都給我出去!”

  這一聲喊,嚇跑了這里的所有閑人,也把隆科多嚇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伤ь^看九爺時,見這位九爺臉上仍然是帶著笑容。隆科多鬧不清這二位惹不起的阿哥,心里到底打著什么主意。他問也不好,說也不是,竟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書房墻上裝著的那個巨大的自鳴鐘,發(fā)出“咔塔咔嗒”的響聲,這聲音就好像敲在隆科多的心上,使他更加驚慌不定。就在這時,老十四一笑開言了:“隆科多,到現(xiàn)在你還想和我們打馬虎眼,是嗎?”

  隆科多忽聽此言,站也不是,坐也不對,吃吃地說道:“這這這,這是什么話?有事情二位爺直說……我們佟家雖是皇家一脈,卻從來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更沒有開罪過二位爺……你們說的奴才我……我聽不懂……”

  允禵還是從容地一笑:“隆科多,聽不懂你就給爺好好聽著!”他盯著隆科多看了半天才突然說:“今天我老十四和九爺一同,要借八爺這塊寶地和你握手言和,你看如何呢?”

  “什么什么,握手言和?我們之間從來也沒有不和呀?十四爺,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奴才不明白。”隆科多有足夠的聰明,他已經(jīng)從十四爺那陰晴不定的話語中,聽出了弦外之音。他不敢再坐下去了,“二位爺要是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就告辭了。”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向門口。

  老十四剛要叫住他,一直沒有說話的允禟卻嘿嘿一笑說:“十四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沒辦法的事。你不要攔他,叫他走吧。不過,李衛(wèi)那小子剛從這里出去。我估摸著,舅舅是不敢找他的。老舅這樣急急忙忙地要走,大概是去找圖里琛的?茍龅氖聞偝鰜恚蝗ゴ螯c(diǎn)一下能行嗎?”

  一句話說出口來,正想出門的隆科多突然又站住不走了。他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也不敢走了。別人不知道,可他自己心里卻是清楚的。在弘時和張廷璐內(nèi)外勾結(jié),泄露考題的事上,他隆科多也插著一手哪?蛇@件他自己覺著做得天衣無縫的事,阿哥們卻怎么知道了呢?他正在緊張地盤算著怎樣擺脫這件事,老九允禟說話了:“你害怕什么呢?不就是和張廷璐做了些手腳,在一甲前十名里包攬了三名嘛。其實(shí)這件事我們早就知道了,還要再說一句,我們也不會在皇上面前揭穿你的。好歹咱們還有點(diǎn)交情嘛,隆科多你說是不是。”

  隆科多也不是膿包,他可不想就這么低頭。他更知道只要是陷進(jìn)了廉親王這個泥潭里,再想拔出腳來就不容易了,事到如今,也只有拼死一搏這一條可走的路。他獰笑一聲開言了:“對,九爺說得不錯。我是在張廷璐那里保下了一甲十名中的三人,可那卻不是為我自己保的。這三個人里,一個是三爺弘時的人,一個是八爺府的太監(jiān)何柱兒向我說的,而另一個則是十爺?shù)娜恕T趺,我代人說情,還要代人受過嗎?”

  “好啊,我們算看錯了你!原來你還真不是個人物,只能替別人說情,卻不愿代別人受過。哼哼,說得真好!不過會說的不如會聽的,你這話也只能算是白說。我問你,八爺和十爺都是龍子鳳孫,他們的奴才想要個官當(dāng)當(dāng),自會有人替他們跑腿,用不著轉(zhuǎn)彎抹角地去求你。更何況,你說何柱兒去找了你,又有什么憑證?你既然是兩袖清風(fēng),剛才我一提到圖里琛,你為什么會嚇成了那樣?”允禟一邊說著,一邊走近前來逼到隆科多的身邊,“不過,爺也知道,光憑賄賂張廷璐這一條,是鎮(zhèn)不住你這位托孤重臣的。我再問你,佟國維是怎么死的,誰向他下了毒手?說呀,你說?!”

  “不不不,不是我……他是我的七叔,我,我怎么會害死他……”

  一提起佟國維,隆科多可真害怕了。這個佟國維,當(dāng)然也是皇親國戚,早年曾經(jīng)當(dāng)過上書房大臣,也是康熙皇上十分信任和倚重的人物?墒,后來康熙第一次廢掉太子時,曾給百官下令讓群臣推薦太子,說無論百官選中了誰,就讓誰來接太子的位子。這句話后來并沒有兌現(xiàn),因?yàn)榭滴趵匣噬鲜怯眠@方法來考驗(yàn)皇子,也考驗(yàn)群臣的。結(jié)果,不少人都上了當(dāng),在康熙的面前失寵了。八爺首當(dāng)其沖,自然跑不掉。而佟國維也是受到株連的大臣中的一個,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個。說起來也許有些冤枉,但康熙老皇上這一招卻大出人意料之外了。佟國維是八爺黨中的一名親信,也是保八爺出力最大的人。許多大臣的保奏折子,都是在看到上書房大臣佟國維行動后才遞上去的。所以康熙恨佟國維也恨得最厲害,甚至在說到佟國維時,還罵他是“無恥”。當(dāng)然,“推薦太子”這事鬧哄了幾天,也就不歡而散了?少S卻因此受到“免去職務(wù),回家反省”的處分。

  這件事情當(dāng)時是人人皆知的?扇藗儏s不知道,就在這件事的背后,佟國維和他侄兒隆科多還悄悄地留了一手。那就是他們爺倆商量好了,佟國維既然已經(jīng)亮明了“保八爺”的態(tài)度,也就用不著再遮遮掩掩的了,可是,隆科多卻并沒有暴露。于是佟國維就讓他公開地去保四爺胤禎。他們倆看準(zhǔn)了,反正這兩個王爺其中之一,必定會接替皇位。老八勝了,佟國維也就占了上風(fēng),那時,由佟國維出面保隆科多;反之,四爺勝了呢,再由隆科多出來保佟國維。為了怕以后兩人中的哪一個反悔,倆人還寫了字據(jù),訂了約法,一式兩份,各執(zhí)其一。

  后來,事情的發(fā)展果然不出他們的意料。四爺勝了,雍正皇朝建立了,隆科多因?yàn)楸K臓數(shù)腔墓,成了天子駕下第一重臣。他頭頂上的官職越來越多,手上的權(quán)勢也越來越大。按道理,他就應(yīng)該用他的權(quán)力去保護(hù)佟國維,至少應(yīng)該讓他復(fù)職?墒牵】贫嘀,這事并不那么好辦。因?yàn)橘S是被康熙皇上趕下臺的,他下臺又是為了擁護(hù)老八,反對當(dāng)時的太子胤礽,而太子和老四是一黨的,F(xiàn)在老四成了皇上,他怎么敢替佟國維說話呢?萬一說錯了,被雍正皇上罵個灰頭灰臉事小,要追究起來,那可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隆科多反復(fù)思量,這件事是絕對不能再提了?墒,佟國維不干哪,他逼著要隆科多兌現(xiàn)諾言。隆科多覺得與其一直拖著,不如來個絕的。只要把佟國維害死,然后再奪回那張字據(jù),這件事就一了百了,死無對證了。

  隆科多真的下手了,也真的干成了。但是佟國維被害死以后,隆科多卻怎么也找不到他手里的那張字據(jù)!這件事幾乎成了隆科多挖不掉、抹不平的一件心事。可是,九爺卻怎么知道了呢?更可怕的是隆科多剛才說話不謹(jǐn)慎,說了一句“我怎么會害死他”,這不等于是自己招供了嘛。“害死他”這話讓九爺他們抓住把柄,隆科多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允禟見隆科多一直沉思不語,便走上前來說:“其實(shí),這事說大它就大,說小它就又變小了。比如說,那位曾經(jīng)當(dāng)過上書房大臣的佟國維,不是你隆科多的七叔嗎?他是不是和你共同訂立了什么約法之類的東西,或者說,你有什么字據(jù)落在了他的手中?比如說,他保八爺,而你卻保四爺。在這場爭奪江山的混戰(zhàn)里,你們爺倆不管誰勝誰負(fù),佟氏一門都是不倒翁。嗯,這主意確實(shí)不錯。不過后來你又不想這樣干了,于是,你的七叔就得‘生病’,他既然生了病也就要吃‘藥’。假如有人趁給他送藥的時候,多加了點(diǎn)什么,他可就‘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三更燈油盡’,想活也活不成了……”

  隆科多聽九爺說得這樣明白,不禁一聲大叫:“九爺,您……”

  “怕什么?我還沒說完哪。”九爺悠閑地在廳里來回踱著,“佟國維當(dāng)然不能不死,可是,這老東西卻不知把那張字據(jù)放在了哪里,是埋在房子里了嗎?找!可是他一死,原來住的那座宅子可就要換主兒。換給誰呢?皇上一道旨意頒下,那宅子就歸了三阿哥弘時。這可怎么辦呢?于是這急著找字據(jù)的人就又投到了三阿哥弘時的麾下。想方設(shè)法、死乞活賴地要和三阿哥換房子,而且高低換成了,可是,這位新屋主挖地三尺也沒能找到他想要的東西,那寶貝卻自己跑了。”說著老九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抖了一下,“看,它在我這兒哪!它怎么會跑到我這里呢?說來也很簡單。那個該死的老東西,一發(fā)現(xiàn)他吃了別人給他送的是毒藥,就什么都明白了。也算是他臨死之前還沒有完全糊涂,他把這個小條子交給了八爺。八爺哪,又把它轉(zhuǎn)到了我的手中。”九爺?shù)靡庋笱蟮挠职涯羌垪l抖了一下說,“唉,這玩意雖小,可是它的作用卻不能低估。別看它只是一張不起眼的小紙片,可是它值錢!它能值一位頭上戴著‘上書房大臣、太子太保、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軍機(jī)大臣、京師御林軍總管、九門提督’這么一大堆頭銜的那顆血淋淋的人頭!”

  “別說了,九爺、十四爺……你,你們想叫我……干什么,我都聽你們的吩咐……”

  好了,正戲唱完,該著十四爺出場了。他走上來拍拍隆科多的肩膀說:“別怕,老舅,你是有了年紀(jì)的人,也是身份貴重的人,尋常那些小事,我們敢麻煩你嗎?今天這事,咱們心里明白就行了,對外邊權(quán)當(dāng)什么都沒說。你該干什么,還照樣地干什么。我們哪,也權(quán)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這件事,這多好!不過,以后八爺這里,會有用得著你的地方的。”他回頭向外喊了一嗓子:“哎,你們幾個唱曲的,快過來!現(xiàn)在不唱,更待何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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