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回 李巡撫坐堂審冤案 黃臬司當(dāng)場出丑聞

  這次,雍正沒有發(fā)火。因?yàn)樗犃诉不到一半,心里就明白了,允禩說的全都在理,而錯的恰恰正是他自己。他心里想,唉,這個八弟,從來都是與朕作對的,今天他卻為什么要說這些話呢?他要是能夠真正地臣服了朕,他的能力,決不在允祥之下。朕過去曾經(jīng)抬舉過他,以后他只要能順從了朕的意愿,朕也一定會善待他的?墒,這話他卻沒有說出口來。因?yàn)椋,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老八允禩一句話就說清了阿爾泰的癥結(jié),很讓雍正覺得高興。他們兄弟之間斗了這么多年了,今天老八還是第一次說出讓雍正興奮的話。激動之下,他說:“老八這話還是有道理的,就依他說的辦吧。廷玉你下去以后,再和他們商議一下籌糧的事。你們都知道,朕常常有大喜大怒的毛病,這很不好。往后,你們只要見到朕發(fā)火,都可以這樣地出來勸諫,朕斷斷不會為此惱人罪人的。老八.你說行嗎?”

  “是。臣弟自應(yīng)努力巴結(jié)。”

  “哎,話怎么能這樣說呢?前天十四弟給朕上了一個請安折子,說他愿意回京來辦事,朕心里也很高興。都是自己的親兄弟,為什么總要劍拔弩張的呢?他平常很聽你的話,等他回來后,你再多勸勸他。以后遇到事情,我們兄弟間總這樣商量著辦多好啊!你身子也不好,就不要在這里多呆了,道乏吧。”

  允禩答應(yīng)一聲便退了出去。雍正瞧著他的背影對張廷玉說:“唉,老八是個人才呀,可惜他不能為我所用。只要他不再搞那個八王議政,朕還是可以容下他的。但他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朕也絕不原諒他。十三弟如今病得很厲害,朕自己的身體也支持不住。這朝廷上的一切事情,都要你這位老臣來擔(dān)當(dāng),朕覺得很是心疼啊。李衛(wèi)和允祥說的那個賈士芳到底怎么樣?你給李衛(wèi)寫封信去,叫他再著意地尋訪一下,多找?guī)讉人來。不要怕薦錯了,朕自有試他之法。”

  雍正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可沒想到張廷玉卻冷冷地回道:“皇上,請?jiān)彸疾毁澩@些事,也不愿奉詔。”

  雍正一愣,隨即大聲笑了起來:“哦,朕把你這位儒學(xué)大家的事給忘記了。好,你不奉詔那就算了。但還有一件事一定要辦,就是趕快催促李紱進(jìn)京來就任直隸總督。湖廣那邊的事也該完了吧?現(xiàn)在寶親王去了,還有李衛(wèi)也在那里,有什么辦不下來的?”

  “是,這事老臣立刻就辦。”

  李紱接到升任直隸總督的任命已有好幾個月了,卻遲遲不能上任。不是他不想馬上進(jìn)京,而是他的手上還壓著一件大案沒有清結(jié)。漢陽有個財主叫程森,為了奪佃戶劉二旦之妻,奪佃燒房逼死劉家一門三口。本來這個案子漢陽縣里、府里都已問明結(jié)了案的,可是,程家不知做了什么手腳,案子報到省里時卻被臬司駁了下去。臬司說:“奪佃非罪,因地產(chǎn)系程家所有;燒房不仁,按律并無抵罪之理。劉老栓祖孫三人身懷砒霜在程家當(dāng)眾服藥,是意圖訛詐,也并非無罪。”所以臬司判程森枷號三月,就把案子了結(jié)了。劉王氏不服,在巡撫衙門擊鼓喊冤,李紱接了狀子,便叫臬司按察使黃倫來問。黃倫卻也痛快,說程森固然不仁,可那劉家也不是好東西。程森說奪佃是為了加租,因?yàn)榈刈饪礉q,這是有據(jù)可查的。劉王氏去找程森理論,還說程森竟在大白天意圖強(qiáng)奸劉王氏,但這“強(qiáng)奸”之罪卻沒有憑據(jù)。黃倫說的聽起來也滿有道理,這就讓李紱為難了。李紱是張廷玉的門生,他的清廉自守也是全國有名的。就是在雍正面前的寵信,只怕也不亞于田文鏡。所以,李紱就向皇上呈了密折,說要將這個遺案處置完了再去直隸上任。雍正在給李紱的朱批中說:“你作得對,疑得是,此案定要查明,不可掉以輕心。”

  李紱有了這個朱批,也就有了上方寶劍。他干脆交代了差使,親自下到漢陽私訪了半個月,終于取得了結(jié)果。這時已經(jīng)過了冬至了,李紱發(fā)出火票到漢陽縣拿了程森,帶了證人,又發(fā)文按察使衙門,請黃倫過來參加會審。

  三天之后,巡撫衙門貼出了放告牌,立時便驚動了幾乎全城的百姓。大冬天的,坐在家里也是沒事干,這樣的熱鬧還能不看?一邊看,一邊還在議論著:“哎,李撫臺不是升了直隸總督嗎,怎么還來管咱們這幾的事?”

  “劉王氏的案子聽說已經(jīng)審結(jié)了,咱們李制臺親自跑到北京,向萬歲爺說,案子里有疑點(diǎn)。所以皇上才讓李制臺復(fù)審的。李制臺如今不是制臺了,他是欽差大人哪!”

  一個老頭子喃喃地說著:“清官啊,難得一見的清官!老天爺保佑他來到咱們湖北,火耗只收到六錢……”

  “咳,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你想讓他留下,他就能留下下?”

  這里正在議論著,突然,又是一陣亂哄,原來是湖廣按察使黃倫的大轎到了。只見這座大轎后邊,還跟著漢陽府、縣官員的兩乘轎子。他們走進(jìn)衙門,按著差役們的指點(diǎn),來到簽押房里坐下等候開審。就在這時,只見衙門口眾人閃出一條路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由一名師爺引導(dǎo)著走了進(jìn)來。這個劉王氏打官司打了三年,都打出名來了,誰不想爭著看看她長的是什么模樣?看得她頭也不敢抬,羞怯怯地走進(jìn)了衙門口,按照李紱李大人的吩咐,拿起了那柄足有四尺多長的鼓槌。差役告訴她:“把膽子放開,照著大鼓上只管敲吧!一直敲到放炮升堂時,來人傳你,你再進(jìn)去!”

  “咚咚咚……”這聲音從門外一直傳到了后堂李紱的耳鼓里。李紱站起身來吩咐一聲:“升堂!”便向外走去。黃倫他們?nèi)齻見主官已經(jīng)過去,當(dāng)然不敢怠慢,也緊跟兩步走了出來。就在這時,三聲堂鼓響過,三班衙役,巡撫衙門的幾個師爺,和一群手執(zhí)大棍的衙役們蜂擁而出。大堂上響起了震攝人心的堂威:“噢……”

  劉王氏照著師爺事先教好了的一套,隨著堂威聲來到大堂門口,雙手高舉供狀喊道:“求青天大老爺為民婦作主啊……”

  李紱沉靜地站在那里,說了聲,“傳請黃大人和漢陽知府柳青、漢陽縣令壽吾上來與我一同會審——把劉王氏的狀子呈了上來。”

  “扎!”

  李紱將狀子看了一遍,叫道:“劉王氏!”

  “民婦在……”

  李紱輕輕地說:“你抬起頭來,不要怕。你的案子早已在臬司審明立卷了,本撫也曾明察暗訪,今日就要將此案查明了斷。本撫雖然已奉調(diào)回京,但也奏明當(dāng)今圣上,此案不結(jié),我絕不離開湖北一步,你盡管放心好了。來呀——帶被告程森上堂。”

  衙門外又是一陣躁動,兩名衙役從西側(cè)刑房里帶著程森出來。這是個大約五十來歲的人,胖胖的臉上倒也五官端正。他卻一點(diǎn)也不怯場,就地打了個干,又是一揖便站在那里靜等問話。李紱知道,他是作過官的,便將手中驚堂木一拍問道:“你就是程森嗎?”

  “是,晚眷生就是程森。”

  “你作過什么官?原來在哪里曾任何職,又為何故回到本籍?”

  “回大人,卑職原在江西鹽道,康熙六十年因虧空庫銀撤差追比。雍正三年虧空補(bǔ)完,起復(fù)為泰安同知,因母死在家丁憂守制。”

  李紱驚覺地看了一眼黃倫,他記得黃倫也曾在江西藩臺作過官,難道他要為程森翻案還確有背景嗎?當(dāng)下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好一個‘孝子’,你熱孝未滿,就敢奸宿有夫之婦,你置孔盂之道和國家法度于不顧,豈不是也太大膽了嗎?”

  “卑職并沒有奸污劉王氏。”程森抗聲答道:“因卑職起復(fù)需要用錢,就隨行就市,向佃戶們加收一成租金,所有的佃戶都答應(yīng)了,只有劉王氏一家抗拒不交。下邊的用人們氣急了,才燒了他家的房子,我也已把犯事的人開革過了。劉王氏為了賴租來到我家中,她當(dāng)眾賣弄風(fēng)騷,敞胸露乳,還說了許多瘋話,被我趕了出去。我自己一妻二妾,又是這把子年紀(jì)了,怎么能上她的這個當(dāng)?想不到,他的公爹也是個無賴,八月十六,帶著他的兩個孫子闖進(jìn)我家中,并且當(dāng)場飲藥自盡。卑職雖然極力搶救,但已是來不及了。此案已經(jīng)臬臺黃大人多次審訊,證據(jù)一應(yīng)俱全。卑職也是個讀書人,不敢欺心昧理,求中丞大人明鑒識偽,這個罪名卑職是不敢承受的……”他說到緊要處。還扯出汗巾來拭了拭眼淚。

  李紱轉(zhuǎn)過身來問:“漢陽縣,你是第一審官,程森當(dāng)時是不是這樣招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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