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七十七

○張方平王拱辰張

趙概胡宿子宗炎從子宗愈宗回

張方平,字安道,南京人。少穎悟絕倫,家貧無書,從人假三史,旬日即歸之,曰:「吾已得其詳矣。」凡書皆一閱不再讀,宋綬、蔡齊以為天下奇才。舉茂材異等,為校書郎、知昆山縣。又中賢良方正,選遷著作佐郎、通判睦州。

趙元昊且叛,為嫚書來,規(guī)得譴絕以激使其眾。方平請:「順適其意,使未有以發(fā),得歲月之頃,以其間選將厲士,堅城除器,為不可勝以待之。雖終于必叛,而兵出無名,吏士不直其上,難以決勝。小國用兵三年,而不見勝負(fù),不折則破;我以全制其后,必勝之道也�！箷r天下全盛,皆謂其論出姑息,決計用兵。方平上《平戎十策》,以為:「入寇當(dāng)自延、渭,巢穴之守必虛。宜屯兵河?xùn)|,卷甲而趨之,所謂攻其所必救,形格勢禁之道也�！乖紫鄥我暮喩破洳叨�不果行。當(dāng)召試館職,仁宗曰:「是非兩策制科者乎?何試也?」命直集賢院,俄知諫院。夏人寇邊,方平首乞合樞密之職于中書,以通謀議。帝然之,遂以宰相兼樞密使。時調(diào)諸道弓手,刺其壯者為宣毅、保捷,方平連疏爭之,弗聽。既而兩軍驕甚,合二十余萬,皆市人不可用,如方平言。

夏竦節(jié)制陜西并護諸將,四路以稟復(fù)失事機,且詔使出師,逗遛不行。及豐州陷,劉平等覆師,主帥皆坐譴,竦獨不預(yù),方平劾罷之,而請四路帥臣,各自任戰(zhàn)守。西師久未解,元昊亦困弊,方平言:「陛下猶天地父母也,豈與犬豕豺狼較乎?愿因郊赦,引咎示信,開其自新之路�！沟巯苍�:「是吾心也�！故菤q,改慶歷赦書,敕邊吏通其善意,元昊竟降。既,以修起居注使契丹。契丹主顧左右曰:「有臣如此,佳哉」騎而擊球于前,酌玉卮飲之,且贈以所乘馬。還,知制誥,權(quán)知開封府。府事叢集,前尹率書板識之,方平獨默記決遣,無少差忘。進翰林學(xué)士。元昊既臣,而與契丹有隙,來請絕其使,議者不可。方平曰:「得新附之小羌,失久和之強敵,非計也。宜賜元昊詔,使之審處,但嫌隙朝除,則封冊暮下。如此,于西、北為兩得矣。」時韙其謀。拜御史中丞,改三司使。

初,王拱辰議榷河北鹽,方平見曰:「河北再榷鹽,何也?」帝曰:「始立法耳。」方平曰:「昔周世宗以鹽課均之稅中,今兩稅鹽錢是也。豈非再榷乎?」帝驚悟,方平請直降手詔罷之。河朔父老迎拜于澶州,為佛老會七日,以報上恩,事具《食貨志》。加端明殿學(xué)士、判太常寺。

禁中衛(wèi)卒夜變,帝旦語二府,獎張貴妃扈蹕功。夏竦即倡言:「當(dāng)求所以尊異之禮�！狗狡铰勚�,謂陳執(zhí)中曰:「漢馮婕妤身當(dāng)猛獸,不聞有所尊異;且皇后在而尊貴妃,古無是事。果行之,天下之責(zé),將萃于公矣�！箞�(zhí)中瞿然而罷。

帝以豐財省費訪群臣,方平既條對,又獨上數(shù)千言,大略以為:「祥符以來,務(wù)為姑息,漸失祖宗之舊。取士、任子、磨勘、遷補之法壞,命將養(yǎng)兵,皆非舊律。國用既窘,則政出多門;大商豪民乘隙射利,而茶鹽香礬之法亂。此治忽盛衰之本,不可以不急。」帝覽對甚悅,且大用,會判官楊儀得罪,坐與交,出知滁州。頃之,知江寧府,入判流內(nèi)銓。

以侍講學(xué)士知滑州,徙益州。未至,或扇言儂智高在南詔,將入寇,攝守亟調(diào)兵筑城,日夜不得息,民大驚擾。朝廷聞之,發(fā)陜西步騎兵仗,絡(luò)繹往戍蜀。詔趣方平行,許以便宜從事,方平曰:「此必妄也�！沟烙鍪�卒,皆遣歸,他役盡罷。適上元張燈,城門三夕不閉,得邛部川譯人始造此語者,梟首境上,而流其余黨,蜀人遂安。

復(fù)以三司使召。方西鄙用兵,兩蜀多所調(diào)發(fā),方平為奏免橫賦四十萬,減鑄鐵錢十余萬緡。又建言:「國家都陳留,當(dāng)四通五達之道,非若雍、洛有山川足恃,特倚重兵以立國耳。兵恃食,食恃漕運,以汴為主,汴帶引淮、江,利盡南海。天圣已前,歲調(diào)民浚之,故水行地中。其后,淺妄者爭以裁減役費為功,汴日以塞,今仰而望焉,是利尺寸而喪丘山也�！鼓水嬌鲜�四策。富弼讀其奏,漏盡十刻,帝稱善。弼曰:「此國計大本,非常奏也�！瓜と缙湔f行之。

遷尚書左丞、知南京。未幾,以工部尚書帥秦州。諜告夏人將壓境,方平料簡士馬,聲言出塞。已而寇不至,言者論其輕舉,曾公亮曰:「兵不出塞,何名輕舉?寇之不得至,有備故也。倘罪之,后之邊臣,將不敢為先事之備矣�！狗狡讲蛔园�,請知南京。

英宗立,遷禮部尚書,請知鄆州。還,為學(xué)士承旨。帝不豫,召至福寧殿,帝馮幾言,言不可辨。方平進筆請,乃書云:「明日降詔,立皇太子。」方平抗聲曰:「必潁王也,嫡長而賢,請書其名。」帝力疾書之,乃退草制。

神宗即位,召見,請約山陵費,帝曰:「奉先可損乎?」對曰:「遺制固云,以先志行之,可謂孝矣�！褂终埐顪p錫賚,以乾興為準(zhǔn),費省什七八。方平進詔草,帝親批之,曰:「卿文章典雅,煥然有三代風(fēng),又善以豐為約,意博而辭寡,雖《書》之訓(xùn)誥,殆無加也�！蛊湟姺Q重如此。

拜參知政事。御史中丞司馬光疏其不當(dāng)用,不聽。光解中丞,曾公亮議用王安石,方平以為不可。數(shù)日,遭父憂,服闋,以觀文殿學(xué)士留守西京。入覲,留判尚書都省,力請知陳州。安石行新法,方平陛辭,極論其害,曰:「民猶水也,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若新法卒行,必有覆舟、自焚之禍。」帝憮然。

韓絳主西師,慶卒亂,京西轉(zhuǎn)運使令一路各會兵于州,民大駭。方平持檄不下而奏之,帝曰:「守臣不當(dāng)爾邪!」命罷諸郡兵。召為宣徽北院使,留京師。王安石深沮之,以為青州。未行,帝問祖宗御戎之要,對曰:「太祖不勤遠(yuǎn)略,如靈夏、河西,皆因其酋豪,許之世襲;環(huán)州董遵誨、西山郭進、關(guān)南李漢超,皆優(yōu)其祿賜,寬其文法。諸將財力豐而威令行,間諜精審,吏士用命,故能以十五萬人而獲百萬之用。及太宗謀取燕薊,又內(nèi)徙李彝興、馮暉,于是朝廷始旰食矣。真宗澶淵之克,與契丹盟,至今人不識兵革。三朝之事如此。近歲疆埸之臣,乃欲試天下于一擲,事成徼利,不成詒患,不可聽也�！沟墼�:「慶歷以來,卿知之乎?元昊初臣,何以待之?」對曰:「臣時為學(xué)士,誓詔封冊,皆出臣手�！沟墼�:「卿時已為學(xué)士,可謂舊德矣�！�

契丹泛使蕭禧來議疆事,臨當(dāng)辭,臥驛中不起。方平謂樞密使吳充曰:「但令主者日致饋勿問,且使邊郡檄其國可也。」充啟從之,禧即行。除中太一宮使。

王安石弛銅禁,奸民日銷錢為器,邊關(guān)海舶不復(fù)譏錢出,錢日耗。方平極論其害,請詰安石:「舉累朝之令典,一旦削除之,其意安在?」帝頗采其言,而方平求去。進使南院,判應(yīng)天府。帝曰:「朕欲卿與韓絳共事,而卿論政不同;欲置卿樞密,而卿論兵復(fù)異。卿受先帝末命,訖無以副朕意乎?」遂行。

高麗使過府,長吏當(dāng)送迎,方平言:「臣班視二府,不可為陪臣屈�！乖t但遣少尹。王師征安南,方平言:「舉西北壯士健馬,棄之炎荒,其患有不可勝言者。若師老費財,無功而還,社稷之福也。」后皆如其言。

新法鬻河渡坊場,司農(nóng)并及祠廟,宋閼伯、微子廟皆為賈區(qū)。方平言:「宋王業(yè)所基,閼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微子為始封之君,是二祠者,亦不得免乎?」帝震怒,批牘尾曰:「慢神辱國,無甚于斯!」于是天下祠廟皆得不鬻。數(shù)請老,以太子少師致仕。官制行,廢宣徽使,獨命領(lǐng)之如故。哲宗立,加太子太保。元祐六年,薨,年八十五。贈司空。遺令毋請謚,尚書右丞蘇轍為請,乃謚曰文定。

方平慷慨有氣節(jié),既告老,論事益切,至于用兵、起獄,尤反覆言之。且曰:「臣且死,見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蛊骄游磭L以言徇物、以色假人。守蜀日,得眉山蘇洵與其二子軾、轍,深器異之。嘗薦軾為諫官。軾下制獄,又抗章為請,故軾終身敬事之,敘其文,以比孔融、諸葛亮。晚,受知神宗。王安石方用事,嶷然不小屈,以是望高一時。守宋都日,富弼自亳移汝,過見之曰:「人固難知也。」方平曰:「謂王安石乎?亦豈難知者!方平頃知皇祐貢舉,或稱其文學(xué),辟以考校。既入院,凡院中之事,皆欲紛更。方平惡其人,檄使出,自是未嘗與語也�！瑰鲇欣⑸�,蓋弼素亦善安石云。

王拱辰,字君貺,開封咸平人。元名拱壽,年十九,舉進士第一,仁宗賜以今名。通判懷州,入直集賢院,歷鹽鐵判官、修起居注、知制誥。慶歷元年,為翰林學(xué)士。

契丹使劉六符嘗謂賈昌朝曰:「塘濼何為者?一葦可杭,投箠可平;不然,決其堤,十萬土囊,即可路矣�！谷首谝詥柟俺�,對曰:「兵事尚詭,彼誠有謀,不應(yīng)以語我,此夸言爾。設(shè)險守國,先王不廢,而祖宗所以限敵人也�！怪潦�,又使六符來,求關(guān)南十縣,斥太宗伐燕為無名,舉朝莫知所答。拱辰曰:「王師征河?xùn)|,契丹既通使,而寇石嶺關(guān)以援賊。太宗怒,遂回軍伐之,豈謂無名?」乃作報書曰:「既交石嶺之鋒,遂有薊門之役。」契丹得報,遂繼好如初。帝喜,謂輔臣曰:「非拱辰深練故實,殆難答也�！�

權(quán)知開封府,拜御史中丞。夏竦除樞密使,拱辰言:「竦經(jīng)略西師,無功稱而歸。今置諸二府,何以厲世?」因?qū)?極論之。帝未省,遽起,拱辰前引裾,乃納其說,竦遂罷。又言:「滕宗諒在慶州,所為不度,而但降秩守虢,懼邊臣則效,宜施重責(zé)。」未聽,即家居,求自貶。乃徙宗諒岳州,敕拱辰赴臺。入見,帝曰:「言事官第自舉職,勿以朝廷未行為沮己,而輕去以沽名。自今有當(dāng)言者,宜力陳毋避�！�

僧紹宗以鑄佛像惑眾,都人競投金冶中,宮掖亦出貲佐之。拱辰言:「西師宿邊,而財費于不急,動士心,起民怨�！乖t亟禁之。蘇舜欽會賓客于進奏院,王益柔醉作《傲歌》,拱辰風(fēng)其僚魚周詢、劉元瑜舉劾之。兩人既竄廢,同席者俱逐。時杜衍、范促淹為政,多所更張,拱辰之黨不便。舜欽、益柔皆仲淹所薦,而舜欽,衍婿也,故因是傾之,由此為公議所薄。

復(fù)以翰林學(xué)士權(quán)三司使。坐舉富民鄭旭,出知鄭州,徙澶、瀛、并三州。數(shù)歲還,為學(xué)士承旨兼侍讀。帝于邇英閣置《太玄經(jīng)》、蓍草,顧曰:「朕每閱此。卿亦知其說乎?」拱辰具以對,且曰:「愿陛下垂意《六經(jīng)》,旁采史策,此不足學(xué)也�！�

至和三年,復(fù)拜三司使。聘契丹,見其主混同江,設(shè)宴垂釣,每得魚,必酌拱辰酒,親鼓琵琶以侑飲。謂其相曰:「此南朝少年狀元也,入翰林十五年,故吾厚待之�！故惯�,御史趙抃論其輒當(dāng)非正之禮,「異時北使援此以請,將何辭拒之?」湖南轉(zhuǎn)運判官李章、知潭州任顓市死商真珠,事敗,具獄上,拱辰悉入珠掖庭。抃并劾之。除宣徽北院使,抃言:「宣徽之職,本以待勛勞者,唯前執(zhí)政及節(jié)度使得為之,拱辰安得污此選?」乃以端明殿學(xué)士知永興軍,歷泰定二州、河南大名府,積官至吏部尚書。

神宗登極,恩當(dāng)轉(zhuǎn)仆射,歐陽脩以為此宰相官,不應(yīng)序進,但遷太子少保。熙寧元年,復(fù)以北院使召還。王安石參知政事,惡其異己,乘二相有故,出為應(yīng)天府。八年,入朝,為中太一宮使。

元豐初,轉(zhuǎn)南院使,賜金方團帶。再判大名,改武安軍節(jié)度使。三路籍民為保甲,日聚而教之,禁令苛急,往往去為盜,郡縣不敢以聞。拱辰抗言其害曰:「非止困其財力,奪其農(nóng)時,是以法驅(qū)之,使陷于罪罟也。浸淫為大盜,其兆已見�？v未能盡罷,愿財損下戶以紓之�！怪髡咧腹俺綖榫诜�,拱辰曰:「此老臣所以報國也。」上章不已。帝悟,于是第五等戶得免。

哲宗立,徙節(jié)彰德,加檢校太師。是年薨,年七十四。贈開府儀同三司,謚懿恪。

論曰:方平、拱辰之才,皆較然有過人者,而不免司馬光、趙抃之論。豈其英發(fā)之氣,勇于見得,一時趨鄉(xiāng)未能盡適于正與?及新法行,方平痛陳其弊,拱辰爭保甲,言尤剴切,皆諤諤不少貶,為國老成,望始重矣。若方平識王安石于辟校貢舉之時,而知其后必亂政,其先見之明,無忝呂誨云。

張昪字杲卿,韓城人。舉進士,為楚邱主簿。南京留守王曾稱其有公輔器。累官度支員外郎。夏竦經(jīng)略陜西,薦其才,換六宅使、涇原秦鳳安撫都監(jiān)。未幾,以母老,求歸故官,得知絳州,改京西轉(zhuǎn)運使。知鄧州,又以母辭。或指為避事,范仲淹言于朝曰:「張昪豈避事者?」乃許歸養(yǎng)。歷戶部判官、開封府推官,至知雜御史。

張堯佐緣恩驟用,知開封府;內(nèi)侍楊懷敏夜直禁中,而衛(wèi)士為變,皆極論之。昪性質(zhì)樸,不善擇言,至斥張貴妃為一婦人,謂懷敏得志,將不減劉季述。仁宗讀之不懌,以語陳升之。升之曰:「此忠直之言,不激切,則圣意不可回矣�！沟勰私�。以天章閣待制知慶州,改龍圖閣直學(xué)士、知秦州。

初,青唐蕃部藺氈,世居古渭,積與夏人有隙,懼而獻其地。攝帥范祥無遠(yuǎn)慮,亟城之。諸族畏其逼,舉兵叛。昪至,請棄勿城。詔戶部副使傅求審視之,以為不可棄,與昪議殊。先是,副總管劉渙討叛羌,逗撓不時進,昪命他將郭恩代之,羌乃潰去。渙黜其功,讕訟恩多殺老稚,以撼昪。朝廷命張方平守秦,徙渙涇原,亦徙昪青州。將罪昪,方平辭曰:「渙、昪有階級,今互言而兩罷帥,不可為也�！箷c乃復(fù)留。

至和二年,召兼侍讀,拜御史中丞。劉沆在相位,以御史范師道、趙抃嘗攻其惡,陰欲出之。昪曰:「天子耳目之官,奈何用宰相怒而斥?」上章力爭之,沆竟罷去。帝見昪指切時事無所避,謂曰:「卿孤立,乃能如是�！箤υ�:「臣仰托圣主,致位侍從,是為不孤。今陛下之臣,持祿養(yǎng)望者多,而赤心謀國者少,竊以為如陛下乃孤立爾�！沟蹫橹�感動。

契丹主宗真遣使赍其畫像來,求帝畫像,未報而死。子洪基立,以為請,詔昪報聘,諭使更致新主像。契丹欲先得之,昪曰:「昔文成以弟為兄屈,尚先致敬,況今為伯父哉!」遂無以奪,乃復(fù)以洪基像來。嘉祐三年,擢樞密副使,遷參知政事、樞密使。昪愛惜官資,凡內(nèi)降所與,多持不下。見帝春秋高,前后屢進言儲嗣事,卒與韓琦同決策。

英宗立,請老,帝曰:「太尉勤勞王家,詎可遽去?」但命五日一至院,進見無蹈舞。司馬光上疏言:「近歲以來,大臣年高者皆不敢自安其位,言事者欲以為名,又從而攻之。使其人無可取,雖少壯何為?果有益于時,雖老何傷?昪為人忠謹(jǐn)清直,不可干以私,若使且居其位,于事亦未有曠廢也�！箷c請不已,始賜告,令養(yǎng)疾,遂以彰信軍節(jié)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許州,改鎮(zhèn)河陽三城。拜太子太師致仕。熙寧十年薨,年八十六。贈司徒兼侍中,謚曰康節(jié)。

趙概,字叔平,南京虞城人。少篤學(xué)自力,器識宏遠(yuǎn),為一時名輩稱許。中進士第,通判海州,為集賢校理、開封府推官。奏事殿中,仁宗面賜銀緋。

出知洪州,州城西南薄章江,有泛溢之虞,概作石堤二百丈,高五丈,以障其沖,水不為患。僚吏鄭陶、饒奭挾持郡事,為不法,前守莫能制。州之歸化卒,皆故時群盜。奭造飛語曰:「卒得廩米陳惡,有怨言,不更給善米,且生變�！垢挪淮�。卒有自容州戍逃歸而犯夜者,斬之以徇,因收陶、奭抵罪,闔府股栗。

加直集賢院、知青州。坐失舉澠池令張誥免,久乃起,監(jiān)密州酒。知滁州,山東有寇李二過境上,告人曰:「我東人也,公嘗為青州,民愛之如父母,我不忍犯�！孤时娙ァ�

召修起居注。歐陽修后至,朝廷欲驟用之,難于越次。概聞,請郡,除天章閣待制、糾察在京刑獄,修遂知制誥。逾歲,概始代之。郊祀,當(dāng)任子、進階爵,乞回其恩,封母郡太君。宰相謂曰:「君即為學(xué)士,擬封不久矣�！垢旁�:「母年八十二,愿及今拜君賜以為榮�！鼓嗽S之,后遂為例。

蘇舜欽等以群飲逐,概言:「預(yù)會者皆館閣名士,舉而棄之,觖士大夫望,非國之福也�！共粓�。求知蘇州,終母喪,入為翰林學(xué)士。聘契丹,契丹主會獵,請賦《信誓如山河詩》」詩成,親酌玉杯為概勸,且授侍臣劉六符素扇,寫之納袖中,其禮重如此。還,兼侍讀學(xué)士。諫官郭申錫論事忤旨,帝欲加罪,概曰:「陛下始面諭申錫毋面從,今黜之,何以示天下?」乃止。

以龍圖閣學(xué)士知鄆州、應(yīng)天府,代韓絳為御史中丞。絳以論張茂實不宜典宿衛(wèi)罷,概至,首言之,茂實竟去。御藥院內(nèi)臣有寄資至團練使者,謂之暗轉(zhuǎn)。概請明限以年,詔俟出院優(yōu)遷之,毋得累寄。擢樞密使、參知政事。數(shù)以老求去。熙寧初,拜觀文殿學(xué)士、知徐州。自左丞轉(zhuǎn)吏部尚書,前此,執(zhí)政遷官,未有也。以太子少師致仕,退居十五年,嘗集古今諫爭事,為《諫林》百二十卷上之。神宗賜詔曰:「請老而去者,類以聲問不至朝廷為高。唯卿有志愛君,雖退處山林,未嘗一日忘也。當(dāng)置于坐右,時用省閱�！乖�豐六年薨,年八十八。贈太子太師,謚曰康靖。

概秉心和平,與人無怨怒。雖在事如不言,然陰以利物者為不少,議者以比劉寬、婁師德。坐張誥貶六年,念之終不衰,誥死,恤其家備至。歐陽修遇概素薄,又躐知制誥,及修有獄,概獨抗章明其罪,言為仇者所中傷,不可以天下法為人報怨。修得解,始服其長者。為鄆州時,吏按前守馮浩侵公使錢三十萬,當(dāng)以職田租償。概知其貧,為代以己奉。其平生所為類此。

概初名禋,嘗夢神人金書名簿有「趙概」,遂更云。

胡宿,字武平,常州晉陵人。登第,為揚子尉�？h大水,民被溺,令不能救,宿率公私船活數(shù)千人。以薦為館閣�？�,進集賢校理。通判宣州,囚有殺人者,將抵死,宿疑而訊之,囚憚箠楚不敢言。辟左右復(fù)問,久乃云:「旦將之田,縣吏縛以赴官,莫知其故�！顾奕【擢z繙閱,探其本辭,蓋婦人與所私者殺其夫,而執(zhí)平民以告也。

知湖州,前守滕宗諒大興學(xué)校,費錢數(shù)十萬。宗諒去,通判、僚吏皆疑以為欺,不肯書歷。宿誚之曰:「君輩佐滕侯久矣,茍有過,盍不早正?乃陰拱以觀,俟其去而非之,豈昔人分謗之意乎?」坐者大慚謝。其后湖學(xué)為東南最,宿之力為多。筑石塘百里,捍水患,民號曰胡公塘,而學(xué)者為立生祠。

久之,為兩浙轉(zhuǎn)運使。召修起居注、知制誥。入內(nèi)都知楊懷敏坐衛(wèi)士之變,斥為和州都監(jiān),未幾,召入復(fù)故職。宿封還詞頭,且言:「懷敏得不窮治誅死,已幸,豈宜復(fù)在左右?」命遂寢。

慶歷六年,京東、兩河地震,登、萊尤甚。宿兼通陰陽五行災(zāi)異之學(xué),乃上疏曰:「明年丁亥,歲之刑德,皆在北宮。陰生于午,而極于亥。然陰猶強而未即伏,陽猶微而不能勝,此所以震也。是謂龍戰(zhàn)之會,其位在乾。若西北二邊不動,恐有內(nèi)盜起于河朔。又登、萊視京師,為東北少陽之位,今二州置金坑,多聚民鑿山谷,陽氣耗泄,故陰乘而動。宜即禁止,以寧地道。時以為迂闊。明年,王則果以貝州叛�；实v五年正月,會靈宮災(zāi),是歲冬至,郊,以二帝并配。明年大旱,宿言:「五行,火,禮也。去歲火而今又旱,其應(yīng)在禮,此殆郊丘并配之失也。」即建言并配非古,宜用迭配如初。時議者謂士大夫言,七十當(dāng)致仕,其不知止者,請令有司按籍舉行之。宿以為非優(yōu)老之義,當(dāng)少緩其期法:武吏察其任事與否,勿斷以年;文吏使得自陳而全其節(jié)。及言皇祐新樂與舊樂難并用;禮部間歲一貢士不便,當(dāng)用三年之制。皆如其言。

唐介貶嶺南,帝遣中使護以往。宿言:「事有不可測,介如不幸道死,陛下受殺直臣之名�！沟畚�,追還使者。遷翰林學(xué)士,知審官、刑院。李仲昌開六塔河,民被害,詔獄薄其罪。宿請斬以謝河北,仲昌由是南竄。袞國公主下降,將行冊禮。宿諫曰:「陛下昔封兩長主,未嘗冊命,今施之愛女,殆非漢明帝所謂'我子豈得與先帝子等'之義也�！�

涇州卒以折支不時給,出惡言,且欲相扇為亂。既置于法,乃命劾三司吏。三司使包拯護弗遣。宿曰:「涇卒固悖慢,然當(dāng)給之物,越八十五日而不與,計吏安得為無罪?拯不知自省,公拒制命,紀(jì)綱益廢矣�！拐鼞�,立遣吏。韓琦守并州,請復(fù)其節(jié)鎮(zhèn)。宿言:「參、商為仇讎之星。國家受命于商丘,而參為晉地。今欲崇晉,非國之利也。宋興削平四方,并最后服,故太宗不使列于方鎮(zhèn),八十年矣,宜如故便。」議遂止。后琦秉政,卒復(fù)之。

拜樞密副使。曾公亮任雄州,趙滋顓治界河事。宿言于英宗曰:「憂患之來,多藏于隱微,而生于所忽。自滋守邊,北人捕魚伐葦,一切禁絕,由此常與斗爭。南北通好六十載,內(nèi)外無患,近年邊遽來上,不過侵誣尺寸,此城砦之吏移文足以辨詰,何至于興甲兵哉?今搢紳中有恥燕薊外屬者,天時人事未至,而妄意難成之福。愿守兩朝法度,以惠養(yǎng)元元,天下幸甚�！顾抟岳�,數(shù)乞謝事。治平三年,罷為觀文殿學(xué)士、知杭州。明年,以太子少師致仕,未拜而薨,年七十二。贈太子太傅,謚曰文恭。

宿為人清謹(jǐn)忠實,內(nèi)剛外和,群居不嘩笑,與人言,必思而后對。故臨事重慎,不輒發(fā),發(fā)亦不可回止。居母喪三年,不至私室。其當(dāng)重任,尤顧惜大體。在審官、刑院,擇詳議官,有在選中者,嘗監(jiān)征榷,以水災(zāi)負(fù)課。同列謂小累不足白,宿竟白之,而薦其才足用,仁宗聽納。同列退而誚曰:「公固欲白上,倘緣是不用,奈何?」宿曰:「彼之得否,不過一詳議官。宿平生以誠事主,今白首矣,忍以毫發(fā)欺乎?為之開陳,聽吾君自擇爾�！股倥c一僧善,僧有秘術(shù),能化瓦石為黃金。且死,將以授宿,使葬之。宿曰:「后事當(dāng)盡力,他非吾所冀也�！股畤@曰:「子之志,未可量也。」其篤行自勵,至于貴達,常如布衣時。

子宗炎,從子宗愈、宗回。

宗炎字彥圣,由將作監(jiān)主簿鎖廳登第。為國子大宗正丞、開封府推官、考功吏部郎中。舊制,選人改京官,舉將小絓吏議,輒尼不行。宗炎請先引見,俟舉者罪即追止,從之。

哲宗崩,遼使來吊祭,宗炎以鴻臚少卿迓境上。使者不易服,宗炎以禮折之,須其聽命,乃相見。暨還,升為卿。初,父宿使遼,遼人重之。其后宗炎婿鄧忠臣迓客,客問:「中外嘗有充使者否?」忠臣以宿告,且言:「前使鴻臚,其子也�！箍蛧@:「胡氏世不乏人�！苟硪灾饼垐D閣知潁昌府,歷密州而卒。

宗炎善為詩,藻思清婉。歐陽修守亳,與客游郡圃,或誦其詩,修賞味不已,以為有鮑、謝風(fēng)致。其重之如此。

宗愈字完夫,舉進士甲科,為光祿丞。宿得請杭州,英宗問:「子弟誰可繼者?」以宗愈對。召試學(xué)士院。

神宗立,以為集賢校理。久之,兼史館檢討,遂同知諫院。修內(nèi)卒盜皇城器物,宗愈言:「唐長孫無忌不解佩刀入東上閣門,校尉論當(dāng)死。今禁卒為盜,而入內(nèi)都知不能覺察,愿正其罪�！沟顜浿睆]在長慶門內(nèi),久而自置隸圉。宗愈曰:「嚴(yán)禁旅,所以杜奸宄也。奈何令私人得為之?萬一兇黠者竄名其間,將不可悔。請易募老卒�！�

王安石用李定為御史,宗愈言:「御史當(dāng)用學(xué)士及丞、雜論薦,又須官博士、員外郎。今定以幕職不因薦得之,是殆一出執(zhí)政意,即大臣不法,誰復(fù)言之?」蘇頌、李大臨不草制,坐絀;宗愈又爭之,安石怒,出通判真州。歷提點河?xùn)|刑獄、開封府推官、吏部右司郎中。

元祐初,進起居郎、中書舍人、給事中、御史中丞。時更定役法,書成,衙校募不足者,聽差入等戶。宗愈言:「法貴均一,若持兩端,則于文有害。是乃差法,非募法也。請刪之。」

哲宗嘗問朋黨之弊,對曰:「君子指小人為奸,則小人指君子為黨。君子,蓋義之與比者。陛下能擇中立之士而用之,則黨禍熄矣。」明日,具《君子無黨論》以進。拜尚書右丞。于是諫議大夫王覿論其不當(dāng),而劉安世、韓川、孫覺等合攻之,朝廷依違。逾年,出覿潤州,而言者愈力。乃罷為資政殿學(xué)士、知陳州,徙成都府,蜀人安其政。召為禮部尚書,遷吏部,卒,年六十六。贈左銀青光祿大夫。

宗回字醇夫,用蔭登第,為編修敕令官、司農(nóng)寺干當(dāng)公事、京西轉(zhuǎn)運判官、提點刑獄、京東陜西轉(zhuǎn)運使、吏部郎中。紹圣初,以直龍圖閣知桂州,進寶文閣待制。坐系平民死,降集賢殿修撰、知隨州,改秦州、慶州,復(fù)為待制。

先是,熙河將王贍下邈川有功,帥孫路不樂贍,奪其兵與王愍。朝廷知之,以宗回代路,加直學(xué)士。時青唐瞎征內(nèi)附,而心牟欽氈勒兵立別酋隴拶,還其地,勢復(fù)張。瞎征大懼,自髡為僧以祈免。王贍怨孫路,因言青唐不煩兵可下。至,則駐宗哥城不進。宗回怒,日夜檄趣之,且戒贍曰:「青唐兵甚弱,隴拶稚子,何能為,而怯懦逗遛,吾將以軍法從事�！褂智餐蹴獜�(fù)至邈川,聲言代贍。贍?wèi)?乃率步騎掩青唐,據(jù)之,隴拶降。詔以青唐為鄯州,邈川為湟州。未幾,屬羌郎阿章叛,拒官軍。宗回遣將王吉、魏釗討之,皆敗死。又遣鈐轄種樸往。樸言:「賊鋒方銳,且盛寒,宜少緩師�！棺诨夭宦�,督之急。樸不得已,行,亦敗死。于是轉(zhuǎn)運判官秦希甫言湟、鄯難守,以為棄之便。事下宗回,宗回持不可,希甫罷去。會徽宗棄鄯州,于是任伯雨再疏其罪,奪職知蘄州。

還,為待制。歷慶、渭、陳、延、澶州。兄宗愈入黨籍,宗回亦罷郡。居亡何,錄其堅守湟、鄯之議,起知秦州。進樞密直學(xué)士,徙永興、鄭州、成德軍,復(fù)坐事去。大觀中卒,贈銀青光祿大夫。

胡氏自宿始大,及宗愈仍世執(zhí)政,其后子孫至侍從、九卿者十?dāng)?shù),遂為晉陵名族。

論曰:張昪清忠諒直,趙概雅量過人,胡宿學(xué)通天人之奧,考其立朝大節(jié),皆磊落為良執(zhí)政。宗愈仍居右轄,而學(xué)術(shù)視宿則有間矣。宗回非邊將材,其守河湟之議,蓋以趣種樸于死,蘄合上意,以解其責(zé)爾。若胡氏之世大也,殆脫萬人于水死,而陰德之所致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