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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老大已多年

  不做老大已多年

  18歲那年,我混到了職高畢業(yè),對讀書的事,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想法,只想憑著一身發(fā)達的肌肉到部隊去鍛煉一下,說不定能有條好出路。

  可是,我的命運在一個周六被改變了。那天,一個在一中上學的同鄉(xiāng)給我捎了個口信,說我的朋友趙斌在學校被一幫混世的小兄弟給打了,讓我去幫忙。那時,縣一中、二中以及我念的職高都在縣城,相距不遠,幾所學校的風氣很不好,加上受“古惑仔”之類港臺劇的影響,不少人無心念書,只想拉幫結派,在學校里稱王稱霸,因此打架、斗毆事件屢見不鮮。趙斌憑著一副考體校的好身板,加上人緣較好,在一中稱得上老大。而我在職高兩年,也混得頗有名聲,彼此惺惺相惜,自然交上了朋友。趙斌小我?guī)自?一向稱我為“老大”。什么人敢動我兄弟?我二話沒說,當晚趕到了縣城。

  一中不遠的出租房里,趙斌頭上打著繃帶,一臉沮喪地躺在床上,旁邊幾個哥兒們也是面色灰暗。見我到了,趙斌一臉羞愧:“老大,你來了,這回慘了,栽到了李耀武手里。”李耀武,我知道,以前在一中初中部也是個混混,但見到我們這些“長輩”,一向恭敬有加,怎么剛上了高中,就和趙斌翻了臉?趙斌說,李耀武的幾個小兄弟打了他高三的一個同學,還逼著那同學請客賠罪,那同學躲不過,就想請趙斌做個中人,調解一下。而趙斌也認為李耀武會買他這個臉面,所以就一口應承下來,哪知一去調停,李耀武不但沒給面子,還帶著七八個人將趙斌打得頭破血流。末了,李耀武還給了趙斌一巴掌,說,別倚老賣老了,沒人買你的賬,一中的天下現(xiàn)在是我李耀武的。

  校園也有江湖,江湖新舊交替,本是常事,但李耀武以這樣極端的方式揚名立萬,那就壞了規(guī)矩。不但趙斌咽不下這口氣,我也是火冒三丈。畢竟趙斌一直視我為“老大”,兄弟沒了面子,我做老大的臉往哪擱?

  我將屋里的人都請了出去,只留下趙斌的死黨,同宿舍的黃承剛,三個人商量如何扳回這個面子。趙斌說,單打獨斗,李耀武不是對手,但就是他手下的小兄弟很多,而且心齊能夠抱成團,老大,你來了,給我從職高那邊多帶些人,我要好好教訓李耀武一次。

  我笑了笑,“趙斌,蒙你叫我一聲‘老大’,這回聽我的,興師動眾,鬧大了不好。擒賊先擒王,今天夜里,我們就直接殺到李耀武宿舍去,先把他給廢了,以后沒人敢再和你作對!”黃承剛說:“這幾天李耀武很警惕,出門總是七八個在一起。”我說:“夜里下手,他睡覺的時候總會落單。”

  晚上,我們三個在小酒館喝酒的時候,見趙斌頭上的紗布還在往外滲血,我說:“趙斌,你行嗎?要不我和黃承剛去找他,你回去等消息!”趙斌說:“老大,為我的事您都來了,我要是縮頭,那還叫個人嗎?”說罷,他端起酒杯,聲音哽咽地說:“我在一中這么多年,沒被人扇過耳光,這次真是奇恥大辱!今天老大要為我報仇!”我舉杯和趙斌碰了一下,“我們是兄弟,不要多說,今晚這一百多斤為你而戰(zhàn)!”

  夜里11點多鐘,四周的燈全黑了下來,我們帶上鐵棍和長手電,悄悄來到李耀武的出租屋。我用肩頭貼緊門猛地一撞,一聲悶響,本來就不很牢固的門被撞開。床上的人聽到動靜剛想起身,已經(jīng)被我們三根鐵棍摁在床上,手電筒強烈的光照下,是一張驚恐萬分的臉,卻不是李耀武。一問,是他的一個親戚,來縣里辦事,晚上沒回去,借住在這。該死的李耀武這么晚還在外面混,算他命好。

  回去時,趙斌說:“老大,這回打草驚蛇了,怎么辦?”我安慰他:“放心吧,我這次來,一定將這事擺平才回去。現(xiàn)在都回去睡吧,天這么晚,李耀武要反撲,也是明天上午的事。”

  趙斌他們回宿舍了。我到離他們不遠的一位同鄉(xiāng)處借宿。半夜里,有人急促地敲門,我穿好衣服,打開門一看,是滿頭大汗的黃承剛,他說,不好了,老大,李耀武來了很多人,將趙斌堵在屋里,我借口買煙才溜出來。我二話沒說,幾乎和黃承剛跑著趕了過去。到門前一看,走廊上全是十七八歲提棍帶刀的少年。伸頭一看,李耀武手持一把鋼銼和趙斌正在屋里激烈地談判,另有兩個臉露兇相的少年站在門口邊晃悠。

  見我倆過來,這些人帶著敵意和警惕,讓開了路。進門的一剎那,李耀武頗為驚訝:“劉浪,你怎么來了?”我沒有理會他,反手將屋里那兩個少年推出了門外,然后猛地一腳將踢上門,趁著李耀武愣神的一剎那,我對趙斌一使眼色,斷喝一聲:“動手!”趙斌應聲猛撲過去,將李耀武撲倒在床上,床受到猛烈撞擊,“轟”地散了架,我上前對著李耀武一頓狠踹,黃承剛手上的電筒也狠狠地打在李耀武的頭上,血順著額頭淌了下來。趙斌拾起李耀武丟棄在地上的鋼銼,用腳踩住李耀武的右手,“是不是這只手扇我耳光,我廢了它!”說罷,狠狠扎了下去,李耀武一聲慘叫……

  只兩三分鐘的時間,剛才還神氣十足的李耀武已癱在地上不動了。聽到他的哭叫聲,外面的人開始撞門,我將墻邊一張折疊的鋼絲床倒提起來,堵住門,三個人在床后用力抵著。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窗戶玻璃被打碎,石頭雨點般地飛進來。只聽到外面有人喊:“沖進去,沖進去,救出李耀武,整死他們……”

  一片混亂中,趙斌將屋后的窗戶扒開,我們三個人分別越窗而去。

  在外面晃悠了兩個小時,我們都有點后怕,李耀武會不會死?明天公安知道了怎么辦?李耀武的人會不會再來找我們?趙斌說:“這口惡氣出了,老大和承剛,這事因我而起,坐牢我來,賠錢我付,絕不連累兩位!”

  黃承剛說:“老大今晚力挽狂瀾,不是你果斷,我們根本不能打得這么漂亮。”

  我說:“是兄弟,就不要再說這些了。我們繼續(xù)戰(zhàn)斗,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肉體上打慘李耀武,當務之急,還要從精神上摧毀他!走,現(xiàn)在他肯定在醫(yī)院,再去找他!”

  在縣醫(yī)院的一間病房里找到李耀武時,他已經(jīng)頭和手纏滿了繃帶,在吊著瓶,旁邊的病床邊還坐著兩個小兄弟,見到我們三個兇神惡煞地到來,他們嚇得直往后躲。

  我們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自走到床邊,趙斌冷笑道:“哈哈,李耀武,不錯,還挺經(jīng)打,我以為這會兒你完蛋了。”黃承剛掀開李耀武的被子,“裝死啊,老大的神氣呢?”李耀武將眼角掃了掃我,“劉浪,今晚就是吃虧在你手里,我沒想到你是來做幫手的。我記著你!”我笑了笑,拍了拍他臉,“趙斌叫我老大,你找他麻煩,我能不來嗎?今天算是給你上一課,想稱老大,你還嫩了點。當然,隨時歡迎你來找我報仇。”接著,我將我的地址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直到逼著他說“記住了”才罷休。

  臨走,我分明看到眼淚從李耀武的眼窩里流出來,浸濕了眼角邊的繃帶。

  第二天,學校和李耀武的家長都報了案。李耀武經(jīng)診斷:腦震蕩,肋骨斷了兩根,右手被鋼銼穿了個洞。在被派出所叫去問話的時候,我想趙斌和黃承剛都在校,為了不影響他們高考,我就將所有的事全攬在身上,誰讓他們叫我老大呢!事后,我被關了兩個月,賠了3000多塊錢。而趙斌和黃承剛經(jīng)學校力保和家長找關系,賠了錢后,只做了校紀處分。

  當年,趙斌考上了省師大的體育專業(yè)。黃承剛復讀了一年,也考取了外省的一所學校。我在第二年的征兵中,雖然身體素質全面達標,但因為被拘留過,政審不過關,最終沒能進部隊。

  趙斌很難過,他來信對我說,老大,我們是血和火的感情,一定茍富貴,毋相忘!我永遠記著你!

  那一架,江湖上我的英名遠播。以后不論大小黑道人物都讓我三分。但這又能給我?guī)硎裁茨?伴著歲月的流逝,和趙斌他們的聯(lián)系也越來越少,直到中斷。我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有時,別人在談起我的時候,會偶爾補上一句:劉浪啊,他當年可混過……

  今年,我去省城辦事,突然想起已在那成家立業(yè)的趙斌來,雖然十多年沒聯(lián)系,我相信他會熱情接待我這個當年為他兩肋插刀的朋友。

  輾轉找到趙斌的電話,打過去,趙斌非常客氣,說:“老大,好多年沒見面了,我們好好聚一下。”我知道,趙斌兒子5歲了,按照老家的規(guī)矩,我包了200塊錢的紅包準備到他家時作為見面禮。沒想到,趙斌將我?guī)У搅艘患揖频辍Og,我們說了很多話,當然也回顧了當年聯(lián)手對付李耀武的壯舉來。酒吃到半酣,趙斌接了個電話,說著說著就走出包廂,我也正好尿急,也跟著出去。在洗手間的門邊,趙斌正背對著我打電話,“老婆,我是在會朋友,你不相信,是老家的一個朋友……為什么不帶他回家?他不是那種正規(guī)的朋友,是一個農民,以前在社會上鬼混的,還坐過牢,我打發(fā)他一下,一會兒就回家……”

  站在便池邊,我一泡尿很長時間才撒將出來,顏色通黃而渾濁,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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